不同尋常,不是因爲皇上遲到了一個時辰,而是因爲皇上在遲到了一個時辰之後,居然是與皇後一同乘着禦攆而來。
片刻的詫異,片刻的呆滞,片刻的震驚,然後,是冗長的冷凝不安。
皇上攜皇後登臨寶座,站在高高的玉階上,回身淡漠掃視滿朝文武。
朝臣們被那目光掃過,齊齊感到脊背上一陣寒意如電流般劃過,雙膝一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臣等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參見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鳳栖沒有說話,眼光微轉之間,木熙已經徒手搬來了一張金絲楠木打造的鳳椅,錯金雕鳳,并立放置于龍椅旁。
一龍一鳳,兩張原本屬于君臣之分,于此時卻幾乎同等尊貴的椅子并立放置,其意味不言而喻。
“即日起,皇後與朕,并肩臨朝。”
淡漠的話音卻如一塊巨石砸進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水花無數,讓猝不及防的群臣心裏齊齊大驚駭然。
皇上,這不合規矩!
殿下耿直的年輕官員幾乎要将這句話脫口問出,然而,千鈞一發之際,他蓦地想到某次在禦書房裏與皇帝對話的情形,瞬間脊骨一寒,即将溢出喉嚨的話,卻最終被慢慢地咽回了肚子裏。
左右二相大人在,慶王在,端王在,并肩王在,其他幾部尚書皆在,這些位高權重的人都沒有說話,還輪不到他一個年輕的戶部尚書駕前放肆。
所以,在天子這番話落音之後,大殿上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雖然朝臣們早在去年封後大典之後,就在年輕帝王不容置疑的态度下,接受了天子賦予皇後至高無上的權利,然而,權力等同是一回事,可當皇後與帝王當真并肩臨朝時,卻分明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後宮不得幹政的規矩已經被打破,朝臣們的退讓是因爲皇後的身份——皇後出閣時,整個天下都爲之側目,百裏紅妝,是淩霄閣準備給女兒的嫁妝。
封後大典之後,鳳蒼帝後的威名很快傳遍了天下,成爲無人不知的存在,幾乎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鳳蒼有一位了不起的皇後——
可正是因爲如此,才有後來莫名掀起的女主天下之流言。
在朝臣們的心裏,對于女主天下這句話原是嗤之以鼻的,他們從來不認爲一個女子能越過祖制,能對抗得了男權,能在男尊女卑的體制下,成爲天下唯我獨尊的女帝——尤其是在皇上還強健安康的前提下,那更不可能。
即便九州天下曾經出過一個女皇——青瀾的即墨青衣。
然而,那也是因爲即墨皇族到了即墨青衣這一代,沒有皇族兄弟,隻有即墨青衣和即墨舞衣這一對姐妹,而即便如此,當時青瀾皇族的朝臣們本也是反對女皇即位的,但是後來一連串的内亂,和無數的陰謀詭計,直接導緻皇族宗親死傷殆盡,朝臣們似乎别無選擇,才無奈地同意由女皇即位。
可即墨青衣即位短短數年,便迎來了青瀾的滅國——這個鐵一般的事實完全可以證明,女皇統治的政權,是多麽不堪一擊。
所以群臣心裏,并無多少對女主天下這個謠言的憂慮,他們隻是覺得不解,也無法接受,本該在後宮安靜地享受榮華的女子,爲什麽會突然出現在朝堂之上?
而皇上年紀輕輕,龍體尚且安然,皇後就算要攝政,也并沒有足夠正當的理由。
并肩臨朝。
這四個字,俨然已是再一次在群臣面前強調,鳳蒼至高無上的社稷之主,是兩個人。
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無法接受。
可即便無法接受,可這個節骨眼上,誰敢反抗聖意?
他們的皇帝陛下回宮掌權一年有餘,迄今爲止,但凡他在朝堂上所決定了的事情,尚未有允許群臣反駁的先例。
“都啞了?”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帶着絲絲縷縷本不該屬于夏季該有的寒氣,刮進衆人耳膜,殿上群臣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臣,遵旨。”
殿上終于響起了除了皇上之外的聲音,溫雅清淺猶如春風拂面,比皇上冰涼的聲音讓人覺得安心,然而這短短的三個字,卻讓群臣瞬間又呆了一呆。
左相大人,無異議?
“臣遵旨,恭請皇後娘娘聖安!”
右相大人清亮恭敬的聲音緊接着響起,直接擊中了衆人心扉,讓他們心裏的反對之聲尚未來得及出口,便已瞬間支離破碎。
群臣臉色齊齊一變,所有人下意識地擡起了頭,目光落到了最前面的左右二相身上。
左右二相向來忠于皇上,這件事他們既然不反對,那麽其他人的反對,隻怕除了觸怒皇上之外,将不再有任何意義。
可素來兼具睿智與魄力的左右二相,到底明不明白,帝後并肩臨朝,這簡單的六個字,究竟意味着什麽?
這裏是議政之地,是鳳蒼皇朝至高無上的權力中心,是神聖莊嚴的朝堂,不是彰顯帝後恩愛的寝宮,也不是浪漫溫馨,氣氛融融的禦花園。
“臣遵旨,恭請皇後娘娘聖安。”
又一個聲音響起,卻是皇族之中年紀最長的慶王。
群臣心裏激靈靈地顫了一下,頓時有了一種無力回天的感覺。然而與此同時,因爲慶王的态度,他們卻蓦地想幾個月前,太上皇也曾說過一句話,“這江山是鳳氏的江山,是皇上的江山,他喜歡讓一個女子主天下,你們管得着嗎?”
你們管得着嗎?
他們,管不着。
若皇上态度堅決,若左右二相不反對,若慶王同意,若太上皇也沒有一點兒意見……那麽,他們的反對有何用?他們的反對,有什麽意義?
“這件事的确有點突然,各位一時無法接受,本宮也能理解。”一片落針可聞的寂靜之中,臨月漫然開口,帶着清淺笑意的嗓音聽來溫和而無害,霎時讓群臣緊繃的神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