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薏米粉摻在海棠糕裏,将甲魚和鮑魚混合熬汁,這兩種方法用得不動聲色,所以很難察覺出什麽不妥,并且爲了避免食物的口味産生明顯的變化,裏面摻進去的東西分量并不多,再加上,這兩種食物對于懷孕女子來說,風險隻是一種可能性的存在而已。
所以,雲绯說的試探顯然有其道理。
也就是說,現在是真的有人對她肚子裏的孩子生出心思,隻是現在還不敢明目張膽地下狠手。
臨月淡淡道:“動手的人,應該是混在了禦廚之中。”
雲绯搖頭,“不一定,現在隻能說,禦膳房有最大的嫌疑。”
臨月聞言,沉默了下來。
雲绯的話她聽得懂,也明白她的意思。
這些食物是從禦膳房拿來的,所以禦膳房嫌疑最大,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這裏卻有一個疑問——禦膳房裏人手衆多,上到掌事,下到雜役,多達幾百人有餘。
如果有人悄悄從宮外購進甲魚,那麽不可能瞞得過所有的人,此時隻要被人察覺,想要查清楚事情真相簡直太容易了,這幕後之人能做到先試探這樣小心謹慎的舉動,那麽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禦膳房有嫌疑,你那個宮女也有嫌疑。”雲绯淡淡道,表情卻是沒有一絲異樣,“雖然皇帝陛下後宮裏僅有皇後一人,各宮的小廚房應該都空置下來了,但是那些品級高一些的女官,平常的吃食肯定不是來自于禦膳房,因爲她們和那些太監們有專門的廚房,各國宮廷裏針對這些宮人的吃食都有一些規定,也就算皇帝陛下的恩典——一個月之内可以允許他們提高幾次夥食标準,比如是月初可以加些什麽菜,或者月末能吃什麽平時吃不着的……”
語氣頓了一下,雲绯擡頭看向臨月,“至于具體的規定是怎樣的,各國宮廷也均有不同,皇後娘娘閑暇無事的時候,倒是可以問問。”
意思也就是說,這些食物也不一定都是從禦膳房拿來的,或者該說,不是直接出自禦膳房。而如果那個宮瀾真有嫌疑,那麽這些食物的出處就需要核實一番。
說完了這些,她重新拿過了叉子,動作優雅地品嘗着已經不再熱乎的食物。
臨月沉默地看着她的動作,也沒有阻止。
食物冷卻之後,當然不會比熱騰騰的時候更美味,但是既然雲绯把宮瀾也列在了嫌疑人之内,那麽爲了不打草驚蛇,這食物總不可能紋絲不動。
而且這些并不是毒,對于雲绯來說,食用也沒有任何影響。
現在基本上也就是說,此事在她們心裏已經有數了,隻是目前還不确定對皇嗣動心思的人是誰,或者這件事要針對的是皇嗣,還是想算計臨月。
不過,既然心裏已經有了數,以後臨月自然而然就會更小心謹慎一些。
目光微斂,臨月聲音平靜地道:“宮瀾是鳳栖挑給我的人,來自鳳閣,身份背景沒什麽可疑之處,而且來我身邊時日也不短了,我自信看人的眼光還不錯,所以此事她的嫌疑不大。”
雲绯點頭,“你的宮女我不了解,所以方才難免謹慎了一些,而且直接接觸這些糕點的人隻有她。不過如果你能肯定她沒什麽問題,那便是好事。”
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出現二心,甚至有加害主子的念頭,相處得時日久了,就算是主仆也有了一些感情,處置的時候心裏一定也不會痛快。
臨月心有所動,緩緩看向正在專注品嘗點心的女子,“你以前在宮裏,當真是從來不喜别人近身?”
對她突如其來的這個問題,雲绯似乎并無多少意外,面上也沒有流露出什麽異樣的神色,以叉子叉了一塊鮑魚片放進嘴裏,她淡淡道:“我習慣了一個人待着,宮女們隻能在外殿伺候,任何人不允許踏入内殿半步,我身邊也沒有什麽讓我信任的心腹。”
臨月凝眉,“吃飯,穿衣,就寝,都不許别人近身伺候?”
“不許。”雲绯搖頭,語氣波瀾不驚,“每次她們隻負責把我的膳食拿來放在偏殿,我用膳的時候所有人必須退下,等我吃完了她們再進來收拾。沐浴的時候,我也是經常自己一個人在浴池裏待上半個時辰,周遭任何人如果擅自靠近,就隻有一個下場。”
胃部已經有了飽腹感,雲绯放下叉子,取出潔白的絲帕拭淨了嘴角,将絲帕放在幾案上,才擡頭看向臨月,淡淡一笑,“這世上有幾個人不怕死?尤其是那些在宮裏讨生活,卻随時将性命懸在刀口上的宮人們,更怕死。所以主子的話,誰也不敢當成是玩笑。”
宮女們雖然身份卑微,命如蝼蟻,可越是這樣她們就越是不想死,也因此,作爲北炎皇室唯一的公主,她說出口的話沒人敢不聽。
十年來,她居住的宮殿裏冷冷清清,幾乎感受不到一絲人氣,但是她習慣了,她身邊的那些宮女們也習慣了。
聽到這些話,臨月沉默了很久。
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滋味她不是沒體會過,曾經十七八年的歲月中,她都是一個人享受着獨孤的滋味,可她那時候是個殺手。做一個頂尖的殺手,除了要具備最好的身手和最快的槍法,還必須讓自己冷酷無情,不能露出自己身上任何一個弱點。
所以,獨來獨往就是保護自己的最好方式。
殺手世界的生存法則就是如此,任何人都無力更改。
但是一個皇族的公主……正常情況下,她應該是養尊處優的,身邊簇擁着侍女無數,琴棋書畫詩酒花茶,舉辦一次賞花活動,就有無數世家小姐争相親近。
皇族的公主,本該享盡無邊的寵愛與尊貴,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生活,怎麽會一個人孤獨了十年?
臨月對雲绯的過往知道得并不多,她也沒有刻意去了解過,但是此時若真的靜下心去思考,以她的聰明和曾有過的經曆,也未嘗不能得出一個大概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