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通天大火,震驚了帝都以及周邊幾座城池,幾十萬百姓見證了一個百年世家的覆滅,可沒有人知道,身在皇宮内院的四皇子雲睿,看着那場大火,湧上心頭的卻是一種誰也不會明白的解脫。
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曾經那種慶幸與解脫,如跗骨之蛆一般潛藏在心底十年,與現下的血雨腥風相比,仿佛化作一張冷酷無情的血盆大嘴,無時無刻地在嘲笑諷刺着他的愚蠢和無能。
這一刻,雲睿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但是浮現在腦海中最清晰的人,卻是那個被他百般試探,最後于鳳凰山下一掌将他重傷的鳳蒼天子,鳳栖。
即位九年不在朝,他的江山卻依然固若金湯。
左相雲聽雨,右相宮贊,這兩個人是他的左膀右臂,在長達九年的時間裏,忠心不二地處置朝政,替他守着江山。哪怕旁邊有虎視眈眈的太後與禹王鳳青舒,他也渾然沒放在眼裏,任由左右二相掌管着朝政大權,而毫無猜忌防備之心。
這一刻,雲睿又想到了自己。
他忍不住失神地想着,如果南宮昊沒死,今日的自己,身邊是不是也會有這麽一個可以完全交付信任的臣子,在任何時候,哪怕他大權在握,也完全不會擔心他背叛自己?
雲睿不知道。
這一刻,他的驕傲自負已經碎了一地。
十年前的因,造就了十年後的果。所有的假設,都不會成立。
外面已經陷入了驚天動地的混亂,皇城之中,所有的官員心裏都蒙上了一層陰影,多少人守在禦書房外等着天子想辦法捉拿兇手,等着禁衛軍抓住殺人兇犯。
那些失去了兒子的權貴們,也都在等着皇帝陛下替他們讨回一個公道,将兇殘無道的殺人者抓捕之後,五馬分屍,淩遲處死。
明知道那些人都在等着他,雲睿此時卻誰都不想見。看見了那些人,就仿佛看見了十年前的罪惡,隻會讓他更加難堪地直面自己曾經的愚蠢與自私卑劣。
北炎帝國不可一世的年輕帝王,此時正在承受着身心上的雙重煎熬。
他已經垮了。
意志與精神上受到的打擊,比戰場上的失敗更能摧毀一個人。
雲绯抱起自己珍藏了十年的東西,漠然無情地瞥了一眼這個已經不堪一擊的男人,轉過身,拖着長長的白色裙擺,往内殿走去。
終年一身白衣,将她周身的清冷淡漠彰顯得愈發清晰,讓人隻看着孤冷的背影,仿佛就能感受一種發自骨子裏的清寂與寒涼氣息。
“主上!”
伏滄攜着佩劍疾行而來,壓抑着焦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雲睿擡起頭,目光幽冷卻無神,“又有誰死了?”
“北堂夫人被府裏的家丁糟蹋了,兩人同時命喪于後院梧桐樹下,衣衫不整,形容不堪入目……”
雲睿一震,刷地站起了身,因動作太猛,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急忙伸手扶住了屏風,才穩住了身子。
連續七天,從發生了第一起命案開始,他就開始寝食難安,精神耗損嚴重,最近三天更是滴水未進,便是鐵打的身體也有些吃不消了。
“主上。”伏滄臉色也是難看至極,臉色青白交加,“北堂侯府臣已經命禁衛軍嚴防死守了,根本沒料到,他會卑鄙到對一個婦人下手……”
婦人。
這兩個字,讓雲睿脊背上起了絲絲寒顫。
若說卑鄙,根本就是北堂夫人卑鄙在先。
北堂夫人方氏雪清,年輕時與孟瑤是一對感情深厚的閨中密友。然而,最終出賣了她,将她引誘到了郊外那座别院裏,導緻孟瑤最終被先帝辱了清白的人,卻也是她。
而現在,他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原來,戰逍遙連這點細節也查出來了?
所以,他已經做好了周全的準備,這般高調張揚,帶着如地獄焰火一般瘋狂的毀滅與殺戮,進行他早已計劃好的複仇計劃?
帝都所有權貴的恐慌與不安,他此時是不是正站在暗處,好整以暇地欣賞着?
雲睿渾身一冷,極力壓抑着自己已經無數次失控的情緒,冷冷下了命令:“将所有的暗衛召回來,守在前陽宮外面,還有禁衛軍也調撥五百人過來,務必保證太後的安然!”
說話間,他已經邁開了步子,快速往外面走去。
伏滄聞言,顯然有些震驚不解,“前陽宮?”
所有的暗衛?
難道兇手還會對太後不利嗎?
“不要問那麽多,照朕的話去做!”雲睿冰冷地看着他,“即刻去辦!”
伏滄一凜,低頭道:“是。”
頓了頓,看着雲睿轉身離開的身影,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九公主殿下的寝宮,需要安排守衛嗎?”
九公主?
雲睿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來,看着伏滄,眼底閃過一絲森冷決絕的光。
伏滄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頭大震,絲絲疑慮尚未成型,就聽雲睿仿佛來自十八層地獄的聲音幽冷地響起,“把九公主抓起來,綁了帶到城樓上。”
什麽?
伏滄一呆,以爲自己聽錯。
“主上?”他呆滞震驚地看着雲睿,感覺像是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雲睿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須臾,冷冷道:“你沒有聽錯,朕怎麽吩咐,你怎麽做就是。”
說完,頭也不回地徑自轉身離開。
伏滄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直竄脊背。
臉色青白地轉頭,他看着九公主的宮殿,殿外一片芳香四溢,幽靜安然的環境與外面的淩亂格格不入,仿佛外面如何天塌地陷,也絲毫影響不到這裏的安甯。
然而,皇上下的那個命令……究竟是什麽意思?
他怎麽會對九公主出手?
這是他唯一的妹妹,繼剛剛被刺殺身亡的八皇子之後,皇族之中,他僅剩的唯一一個手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