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怎麽樣的,他心裏有了答案,就已經足夠。
他知道父親依舊是他心目中光風霁月的父親,從沒有做出過背叛妻子之事,他知道母親的确是因爲誤會,因爲恨而如此對他,知道大哥和他,都不過是陰謀下的被算計者,這樣已經足夠。
而對于這個真相将會給雲府帶來的天翻地覆,他希望能夠被及時制止,被消弭于無形之中。
“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鳳栖淡淡一笑,“聽雨,你覺得這可能嗎?”
雲聽雨心裏一沉,瞬間握緊了手。
是他太過……異想天開了?
“南秦那位整日裝神弄鬼的三流術士,雖說是你這具身體的生父,但是聽雨你可不要告訴朕,你打算讓朕放過他。”
雲聽雨聞言,倏然一怔,随即慢慢擡眼,“臣……”
鳳栖挑眉,“你想說什麽?”
“臣不是這個意思。”雲聽雨道,他怎麽可能是要放過那從未見過的勞什子的生父?
他的生父從來隻有一個,跟那個龌龊之輩毫無關系。
“起來。”鳳栖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外走去,“陪朕喝酒去。”
剛走了幾步,他腳步頓住,轉頭看向起身跟上的雲聽雨,“傷勢還沒痊愈,敢喝嗎?”
雲聽雨靜了一瞬,淡淡一笑,“死不了。”
“死不了就好。”鳳栖轉身複行,徑自走出聽雨苑,看着偌大而安靜的雲府,似乎隻是閑談一般開口,“朕賜你一座府邸,讓你搬出去單獨立府,你要不要?”
雲聽雨聞言擡眼,看着鳳栖瘦削挺拔的背影,周身仿佛籠罩着如畫般優雅和脫俗氣息,讓他從沒有哪一刻如此時這般覺得,他家主上竟如九天之外的谪仙一般清貴,高不可攀,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與臣服,不敢有絲毫亵渎冒犯之意。
“臣暫時并不想搬出去。”微微沉默之後,雲聽雨這般回道,“但是臣可以保證,以後不會再弄得自己如此狼狽,甚至因此而耽誤了朝政。”
“随便你吧。”鳳栖道,“年前這段時間就不要進宮了,朕放你幾天假,年後事務會更繁忙,少不了你這個左相勞心勞力,給朕當牛做馬。”
雲聽雨溫潤一笑,“給主上當牛做馬,臣也是甘之如饴的。”
得主如此,做牛做馬算什麽?
就算要他的性命,他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此時雖已天黑,卻還并不算太晚,正是酒樓茶肆生意火爆之時。
奉命留在聽雨苑偏廳等候皇上召見的雲相和雲夫人兩人,仿佛已經被天子遺忘。
鳳栖和雲聽雨離開了相府,閑庭信步一般走在街上。滿天的星子閃爍,皎潔明亮的皓月灑下銀輝,似要照出這人間所有隐藏在角落裏的肮髒與不堪,讓一切陰謀詭計無所遁形。
木熙遠遠地跟着,不打擾主子和雲聽雨兩人之間的談話。
“主上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臣的身世的?”
過分的安靜總讓人心裏不安,雲聽雨低聲開口打破了沉默,視線卻落在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身上,表情一片淡然平靜。
“什麽時候?”鳳栖淡淡一笑,“從你上次在朕面前撒謊開始。”
雲聽雨一怔,有些尴尬地苦笑。
生平第一次撒謊,還是對着自己的主子,他也覺得自己有些不可原諒。
“你是想維護雲夫人?”對他的想法,鳳栖心下自然是明白,除了對真相的下意識排斥,能讓雲聽雨三緘其口的原因,唯有自己的母親。
若不是出于維護雲夫人的心思,他大可以直接說出自己被罰了,這也不是什麽多大不了的事情。
“母親對自己親生的兒子自是疼愛的。”雲聽雨道,“她并不知道我身上發生的事情,既然她一直以爲我是父親在外面的私生子,那她恨我便是理所當然。反而是我,因爲無法說出真相,對一直被蒙在鼓裏的母親,便沒有辦法去恨去反抗。”
所以,這些年感受到母親的痛恨與厭惡,甚至是一次比一次更變本加厲的虐打,他從無一次生出反抗之意,因爲隻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做夢都渴望卻再也無法承歡膝下的親生母親。
既然無法享受被愛,那麽隻要當做那是母親的教導,對他來說也可以權當是一種寄托。
“她以爲你是雲相背叛她而留下的證據,所以她恨你,這一點朕也可以理解。”鳳栖漫然勾唇,笑意卻不達眼底,“然而對自己真心愛着的丈夫,她不曾給予絲毫的信任,如此容易地受外人蠱惑,而緻使自己的兒子平白遭受了這麽多年的苦楚。對于雲相來說,這一點是否值得原諒,就不是你和朕能管得了的了。”
雲聽雨一愣。
什麽意思?
他的父親,什麽時候也知道真相了嗎?
走進一間高檔的酒樓,明亮寬敞的大堂裏人聲鼎沸,鳳栖直接跟酒樓小二要了一間樓上的雅間,點了幾個下酒菜,要了一壺好酒,就徑自轉身往樓上而去了。
進了雅間,兩人在座子上相繼落座。
“當年的事情,其實也不能全怪母親。”雲聽雨略略沉默之後,低聲說道,“鐵一般的證據擺在眼前,她心裏的痛苦與猝不及防的打擊,讓她失去了所有的冷靜,沒有辦法再去思考真相到底是什麽,這一點放在任何身上,也不會比做得更好了。”
“你是要替她辯解?”鳳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沒必要,朕又不會治她的罪,鳳蒼的律法可沒有規定母親不能教訓兒子。如果你真要辯解,也應該去雲相面前說,這事即刻開始,已經跟朕沒有任何關系了。”
雲聽雨聞言,刹那間安靜了下來。
“你所求的,不就是希望能保證雲聽風的性命無憂嗎?”鳳栖對于他方才在府裏求得的恩典用意,顯然十分明白,淡淡給出了大度仁慈的承諾,“隻要他以後不會愚蠢到被人操控利用,也不會做出讓朕不悅的事情,那麽便隻是看在他親手爲臨月做了一件嫁衣的份上,朕也不會對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