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雲府的丞相對自己身世起疑的消息傳了出去,引起有些人的側目,那麽不管對朝廷還是對雲府,都會造成無法估計的影響。
雲聽雨不敢冒這個險。
聽到這裏,雲相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麽反應了,怔忡,茫然,震驚,自嘲,落寞,還有自責。
這些年他是不是太過失職了?
這些話,他的兒子不敢跟父親講,因爲擔心被當成是瘋癫的胡話,然而他卻一字不漏地跟皇上說了——
這些君臣之間的信任?
還是他的兒子已經被逼到了絕境,不得不吐實,哪怕被當成妖言惑衆的瘋子?
亦或是,絕望之後,對生命已經失去了希望?
心裏一陣刺痛,雲相靠着牆角慢慢滑坐在地上,爲他的兒子感到心痛,也爲自己的失職而悔恨。
“朕這裏查到了一些情報,你是否想聽一聽?”鳳栖清冷好聽的嗓音在内室裏緩緩響起,帶着讓人爲之一震的寒意,雲夫人瞬間一個激靈,怔怔地回過神。
對于接下來将聽到的話,她莫名地想排斥,想不顧一切地上前阻攔,想搖頭表示荒謬——然而,她卻隻能怔怔地靠着牆坐着,動也不能動。
雲聽雨把話說完,似乎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會如何,也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此時聽到鳳栖的之後,說話的聲音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活力,變得死氣沉沉,隐隐能聽出幾分絕望,“臣,洗耳恭聽。”
“三十年前,南秦有一個江湖術士抱來了一個孩子,送到雲府之中,告訴雲夫人,這個孩子是雲相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那個女子懷胎十月之後難産,已香消玉殒,他說雲夫人有義務替丈夫撫養這個孩子。”
雲相不敢置信地轉頭看着他的結發妻子,眼神震驚,詫異,甚至是駭然——這件事,爲什麽他完全不知道?
雲夫人已經無法去注意丈夫的眼神了,她神情呆滞地聽着鳳栖一字一句,說出三十年前的事實,仿佛他親眼看到一般直白而清晰,連一個字的誤差都沒有。
清冷的嗓音如冰雪一般帶着特有的涼意緩緩鑽入耳膜,雲聽雨神情不自覺地變得專注,專注地聽着,似乎不想錯過任何一點可以确定他身世的信息。
屋外冰雪寒冷,屋内方寸之内,安靜得詭異,隻有鳳栖格外好聽卻又帶着一種特有的冷漠的嗓音,在緩緩述說着三十年前的前塵往事。
一字一句,化作三十年前的一幕幕,讓人仿佛身臨其境,親身見證着那陰謀詭計之下所有的不堪與彌天大謊。
在聽到淑太妃的身世,在聽到那個孩子是千九澤和宮裏的淑太妃所生之後,雲夫人臉上徹底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臉色刷白,眼神透着悔不當初的悲傷與絕望。
她好蠢……好蠢啊……
直到鳳栖說完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雲聽雨緩緩才擡起頭,困難地開口,“主上,相信?”
鳳栖看着他,“爲什麽不信?”
“主上……”雲聽雨緩慢地搖頭,失神地低語,“主上不覺得,這件事……如此荒謬?主上怎麽可能就相信了?怎麽可能……”
“這件事從始至終,不過是南秦那個擅長陰毒邪術的千九澤,玩的一個自以爲天衣無縫的把戲而已。”
雲聽雨低下頭,定了定神,讓自己冷靜下來,把鳳栖所說的話在心裏一句一句細細過了一遍,理清了思路,并且努力讓自己去接受這樣一個從未想過的真相。
鳳栖倚在榻上,擡眼看了看屏風後,眸心閃過一道嘲冷。
不管是對于洩露皇室的醜聞,還是讓一個母親好好去體會無盡的悔恨,對于鳳栖來說,都壓根不是個多難的事兒,他從來不會在意外面的人怎麽去評價,一個深宮女子與外面的男人有染這樣有辱皇族尊嚴的事情,也不會在意,如雲相和雲夫人這般尋常的人,在聽到靈魂易主這樣荒誕離譜的事情之後,會如何震驚無措。
他隻會用最簡單直白的方式,讓所有的事情回歸原位。
用臨月的話來說,就是把所有未來可能會脫離掌控的事情,以及幕後之人想當然的陰謀算計,全部及時地扼殺在搖籃之中。
至于這些聽來荒誕離奇的事情會給當事人帶來多大的驚駭,他不會理會。
不知過了多久,雲聽雨整個人慢慢冷靜了下來,心裏對于所有的事情也已經從頭到尾在腦海中重複了一遍,然後,他找回了自己平靜到近乎空洞的聲音,“這件事,主上打算如何處理?”
即刻罷了他的丞相之位?
還是……
“朕沒打算怎麽處理。”鳳栖淡淡道,站起身的同時,将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對上他年輕的左相大人怔忡的眸光,鳳栖雲淡風輕一般笑了笑,“朕隻是查出了當年的真相,然後擔心你鑽牛角尖,所以特意過來告訴你而已。然後,順便看看你的傷勢。”
雲聽雨一呆。
從來溫和而從容的左相,聽到這番話,心裏突然一陣戰栗劃過,沉默之間,卻無法形容自己心裏是怎樣一番酸澀苦嘲五味雜全的滋味。
面對着他忠心侍奉的主上,此時此刻,不安了太久,彷徨了太久,也壓抑了太久的雲聽雨,罕見地産生了一種想痛哭發洩的沖動。
下意識地垂下眼,努力深吸了一口氣,掩飾眼底的失态,使發熱的眼眶慢慢恢複了平靜。
似乎過了很久,但其實也隻是須臾時間,他再度開口,語調有些遲疑,“主上曾經承諾過聽雨一個恩典,不知道……臣此時是否還有資格求……”
“當然有資格。”鳳栖道,“你想求什麽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