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表情各異,幾乎是精彩絕倫。
能在朝爲官的,都不是沒腦子的人,太後今天說的這番話是什麽意思,他們哪個不明白?
太後的意思雖然是彈劾皇上,然而彈劾皇上的最終的目的呢?那一定是想廢帝另立的——
廢帝。
以太後的身份,她還沒有那麽大的權利,也沒有那麽的影響力與決斷能力。
雖然她貴爲太後。
雖然她的父親是國丈,兄長是國舅。
雖然歐陽家的嫡系子侄大多已經入朝爲官。
雖然歐陽世族在皇城中的勢力已經根深蒂固——
她依然無法做到一言堂。
權傾朝野的歐陽家,平素行事大可嚣張跋扈,然而一旦牽涉到皇權,那就是真正玩命的事情,她的手段和膽量還遠遠不夠。
而這番話說出來之後,真正會順着她的心意走的能有幾人,連歐陽太後自己心裏都沒底。
所以,别看今天朝上來了這麽多文武大臣,也不管太後事先與誰達成了協議,朝上多少人誠心誠意地要站在她那一邊,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廢帝另立這件事,關系着他們的身家性命,弄不好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誰也不會愚蠢到這般地步。
所以,哪怕是明知道身後有歐陽和皇甫兩家的支持,還有慶王府的傾向,歐陽太後也依然不敢直接道出“廢帝”二字,至少,在沒有得到左右二相的支持之前,她是不會愚蠢到把這兩個字說出口的。
而左相的回答,無疑已經說明了他的态度。
所以,歐陽太後的臉色刹那間變得鐵青。
“左丞相,你的意思是,皇上這番回來了,所以以往九年的怠忽職守,就可以既往不咎了?”
這句話,顯然就有點無理取鬧了。
不過,女人麽,擅長無理取鬧也是正常的,隻要别愚蠢到斷了自己所有退路就好。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左相淡淡一笑,雲淡風輕,仿佛根本沒把華衣鳳袍的太後看在眼裏,“皇上是真命天子,天子犯了錯,自有我們做臣子的勸谏,勸谏不成,則是臣子的失職,該受責罰該被問罪的,是我們做臣子的。天子乃天下之主,誰有資格彈劾天子?”
誰有資格彈劾天子?
沒有人有這個資格,連太後也不行。
群臣聽懂了他的意思,也同時在心裏捏了一把冷汗。
雖是表明忠于皇上,但這也是公然與太後對抗呀,左相好膽識。
“好一個愚忠之臣!”太後咬牙冷笑,“你的意思,天子若是昏庸無昧,斷送了江山,也沒有人有資格彈劾于他?”
“禦史彈劾百官,若所罪屬實,則有陛下判定是削官下獄還是流放千裏。”雲聽雨依然是淡淡一笑,不驚不懼,“那麽太後彈劾皇上,是想要一個怎樣的結果?推翻皇上嗎?”
話音落下,衆人駭然變色。
推翻皇上?
太後的意思他們都懂,但誰也沒料到,太後尚且不敢直言出口的四個字,他居然如此從容淡然地說了出來。
太後的臉色變得格外陰沉。
“皇上之所以成爲皇上,是因爲太上皇的明文聖旨傳位,即位順理成章,也是順應天命,這普天之下,除了千千萬子民,誰有資格推翻皇上?太後的彈劾,又有什麽意義?”左相看着噤聲不語的群臣,微微一笑,這看起來溫和無害的笑容,卻讓其中一大部分朝臣膽戰心驚,“太後若真有心思推翻皇上,光靠彈劾是遠遠不夠的,若太後有足夠的兵力,大可以強行廢帝另立,若沒有如斯本事,彈劾亦是沒有任何意義。”
“左相這句話說得未免太過大逆不道。”
一個壓抑着怒氣的聲音在大殿裏倏然響起,左相轉頭看去,唇邊的笑意愈發深邃了些。
皇長子鳳青舒。
左相挑眉,“禹王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誰不知道如今左右二相的權利等同于皇上,本王哪裏敢指教大權在握的左相大人?”
鳳青舒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素來溫文爾雅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幾分薄怒,“皇上即位九年,不管朝臣還是皇室宗親,見過皇上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數的過來,母後爲了江山社稷着想,這才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心一意也是希望皇上能夠勤于朝政,穩固江山社稷,怎麽就是要推翻皇上了?”
開始急着否認了?
就這點膽量和耐性,也敢肖想皇位?
呵。
另外一邊的右丞相宮贊,懶懶地擡頭看了他一眼,薄薄的唇角劃過一絲譏诮,斂眸沉默。
“我方才已經說了,若太後并不想廢帝另立,而隻是想彈劾皇上,那麽便沒有任何意義。”左相沒有生氣,也沒有緊張不安,語氣依舊是一片淡然不驚,“因爲不管是刑部大牢也好,慎刑司也罷,沒有人敢把皇上送進去住幾天,也沒有人敢給皇上治罪,既然如此,太後何必又多此一舉,得罪了人還不讨好?”
鳳青舒微微一窒,随即冷笑,“那麽左相的意思是,就這麽由着皇上?”
“若不然呢?”左相輕輕揚眉,笑容從容不迫,“橫豎這社稷也沒有斷送,朝綱安穩,子民安居樂業,沒有内亂也沒有外敵入侵,現世一片安好……我倒是覺得皇上做得挺好呀,是個明君。”
不管怎樣,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的皇帝,必然都是好皇帝。
能吃飽穿暖的鳳蒼子民,可不關心皇上有沒有勤政上朝。
“朝綱安穩,子民安居樂業,沒有内亂也沒有外敵入侵?”太後捏緊了指甲,冷冷一笑,“左相這句話說得不覺得可笑嗎?現在的安穩,是皇上的功勞,還是你和右相的功勞?你這一番義正言辭聽着大義凜然,看似替皇上歌功頌德,實則根本就是自己貪戀着掌政大權,不願意放手吧?說得那麽冠冕堂皇,誰又知道你心裏是在打着什麽見不得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