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了。”小紅帽正了正頭上小巧精密的心靈防護頭盔,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她第一次進入邊緣殖民地的神秘地下設施,深埋在黑暗中的空氣依然沉悶溫熱,充溢着叫人難受的怪異和壓抑。
“好。”莫西萊爾爲小紅帽小姐檢查好了裝備,随後喚醒了懷中的電荷步槍,拍了拍她的肩膀,爲她加油打氣,“跟在我的後頭,如果瞧到什麽奇怪的東西就及時出聲警示我,好嗎?”
“嗯。”小紅帽拉開了沖鋒槍的冰涼的保險,按亮了槍管邊上的戰術手電。
莫西萊爾将電荷步槍架在身前,沖她點了點頭,便毫不猶豫地一步踏入了濃重的黑暗之中。
純色的黑幕就像一道瞧不見的屏障,把其後的隐藏在陰影裏的事物同現實世界完全隔離開來,巨大的地下設施裏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響,回蕩于沉寂黑暗之間的似乎隻有莫西萊爾和小紅帽那富有節奏感的腳步聲和輕微的、難以覺察的呼吸聲——倘若隻是孤身一人的話,隻消在這種陰冷的、詭異的地方走上十來分鍾,就能使任何意志堅定之輩的精神崩潰瓦解。
莫西萊爾手中的電荷步槍沒有自帶的照明燈具,但卻有完備的紅熱、夜視配件,在她的仿生眼與電荷步槍的系統連線後就能輕松地通過步槍的視野瞧見所有隐匿在角落中的東西。
地下設施的通道裏鑲嵌的都是些金屬,在小紅帽沖鋒槍戰術手電的照射下常反出些刺眼的光來,偶爾也會有讓人毛骨悚然的灰黃枯骨從她們的視野中一閃而過,使屏住呼吸的她倆都給吓上一跳。
那些衣着各異、倒地不知多少年月的屍體連衣物都已經開始消散瓦解,在四通八達的走廊中的靜谧黑暗中悄悄腐爛、風化——說不定莫西萊爾和小紅帽嗅到鼻中的小顆粒就包含有這些遠古屍體揮散到空氣中的有機微粒——這可真是惡心而可怕。
有時莫西萊爾和小紅帽會停下匆匆的腳步,在覆蓋整面牆壁的、高達數米的巨大地圖上尋找着她倆的位置。
隻是牆體上銘刻的是一種獨特的、少見的文字,饒是見多識廣的莫西萊爾也難以辨識解讀——似乎它們的裝飾意義遠大于記載交流。
這些經無盡歲月洗禮仍能保持清晰可見的圓形文字整齊排列在泛着柔和光澤的金屬牆面之上,同那些規整的、充滿力量感的區域地圖線條一齊組成了一種在戰術手電下熠熠生輝的使人沉醉的巨大精美藝術品。
得益于良好的記憶能力,喜歡在課上打瞌睡的莫西萊爾小姐尚且還記得些墨撒西女士教導的關于語言解讀和曆史起源的一些内容。
所以她勉強循着模糊的記憶讀出了幾個字,并對她們當前的位置和區域進行了大膽的猜測。
說到墨撒西女士,那可真是位十七号閃耀世界中央最高學府鼎鼎有名的大人物,這位充滿知性美的、在語言學上極有天賦的女性将畢生的美好時光都用于鑽研各類已經滅消在人類曆史長河中的繁雜稀有的語言體系,這導緻她在其上的造詣無人能出其右,且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代表着整個十七号閃耀世界參與由中央星域組織的學術峰會。
同時溫文爾雅、博學多聞的墨撒西教授又是莫西萊爾小姐大學期間最喜歡的教師之一——墨撒西女士當然也很喜歡莫西萊爾小姐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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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古靈精怪的學生,并且經常在各種考核上将這個“天賦不夠”的孩子輕輕推上一把,好讓她能夠順利地取得那幾個至關重要的學分——但這還不是莫西萊爾喜歡這位女士的全部原因。
雖然脾氣溫和、性格友好獨立,但礙于家庭出身的問題莫西萊爾這樣的貴族小姐其實很難交到什麽朋友——那些一門心思想從她口袋裏掏錢的家夥可算不上朋友——莫西萊爾通常會對這種貪心的壞蛋保持敬而遠之的态度。
即便莫西萊爾對于“朋友”的定義至今依舊模糊,但在理想狀态下,她所想要的其實不過是幾個能夠互訴衷腸的朋友——倘若能夠在莫西萊爾不幸陷入困境時願意伸手拉上她一把便更好了。
這種要求好像并不貪心——隻是在刨去那些如嗅血海鲨般将她團團圍住的心懷鬼胎的壞人後,莫西萊爾的身邊的确沒能剩下幾個可愛的好友——尤其是作爲獨生女的她還缺少相親的兄弟姐妹。
所以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光裏莫西萊爾隻能将心中積壓的苦悶都吐露給一隻每天在東校區草坪路燈下準時候着她來的流浪貓——後來這隻乖巧的、漂亮的流浪貓順理成章地成了她心愛的寵物。
大家或許已經猜到了它是誰——是的,它便是邊緣殖民地每日最自在、最逍遙快活的小小殖民者貓咪花生。
至于花生這個名字?
那隻是莫西萊爾在抱着它悄悄溜回自己的獨立宿舍時從腦瓜裏突然蹦出來的詞兒——莫西萊爾覺得這個名字很适合已然在她懷中打出輕鼾兒來的橘貓,想必花生應該也會很喜歡這個名字的。
不過那時的小花生僅幾個月大,身材颀長又秀美,每一個步伐都優美輕盈得好似在跳舞,而非現在這樣胖嘟嘟、肉乎乎的——即便這樣使它瞧起來更可愛了。
再後來墨撒西教授就出現了——好像一束突然闖入她生活的無比明媚的陽光一樣,點亮了莫西萊爾已有些黯淡無趣的生活。
墨撒西女士待人溫和而聰敏多才,氣質典雅端莊卻又很好地保持着不失風雅的親人态度——她的博學和诙諧使莫西萊爾十分着迷和崇拜,并在心底悄悄地将這位獨立的、友善的女士作爲了自己努力要成爲的人兒。
而在私底下,同莫西萊爾交好的墨撒西教授還曾像個小孩子一般偷偷地俯在自己的耳邊告訴過自己一些她不爲人知的秘密。
很多很多年前,在墨撒西女士還和莫西萊爾一般大的時候,爲了逃避由父親替她訂下的利益性質婚約而毅然選擇了離家出走,幾乎從未有過完善出逃計劃的她用大筆錢财賄賂了海關官員,并獨自乘坐着一艘未經登記的走私飛船駛離了d4星域的港口。
因爲害怕打開定位系統會引來海關船隻的檢查和家族财團船隻的注意,當時還隻是個小姑娘的墨撒西隻能在提心吊膽中用百分之一光速漫無目的地遊蕩着——或許是錢給足了的原由,她所乘坐的走私飛船的綜合性能竟意外地還不錯,這艘後來被她起名爲“米奇”的早該被丢進廢鐵廠進行破碎回收的古董飛船便這樣載着她在幽邃浩瀚的d4-d5星域慢慢悠悠地漂泊了大半年。
而透過那模糊的、沾滿油漬的強化玻璃鋼,第一次踏出十七号閃耀世界文明圈的墨撒西瞧到了無數堪稱奇迹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她曾有幸用透徹明亮的感光器官望見數以十萬計的太空飛船在獵戶星座的邊緣被擊中,自極遠的距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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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爍出點點微光;她見過c射線劃過‘唐懷瑟之門’那幽暗的宇宙空間、見過那些以人類無法想象之宏偉能量在暗冷太虛中安靜燃燒千萬年的藍超巨星;還有那些吞噬萬物、終将在極高程度上融合統一的死寂黑洞……
然而所有的這些時刻都将消失在時間裏,就像……淚水……消失在雨中一樣——一切的一切都将歸于熵寂——在超越任何個體生命極限的、接近無窮的滾滾時光之後。
因此從大尺度上來說,飄渺的宇宙毫無疑問是冰冷到足以使人絕望的——偶爾出現的耀眼輝星和叫人驚奇沉迷的美景僅是其殘酷内核外的一層漂亮柔裳罷了——但即便是這樣,也總還是有些小小的、脆弱生命能夠在足夠合适的、萬裏挑一的溫暖小行星上繁衍生息開來。
就比如人類這個複雜的、多面的、堅韌而脆弱的矛盾有機種族一樣。
墨撒西小姐很幸運,她的“米奇号”在生命循環系統制出的氧氣渾濁到徹底無法呼吸之前成功掃描到了一顆未經帝國登記和錄入的落後星球,并以足夠平穩的姿勢降落在了今後将被命名爲“d-4-e013”的中世紀行星上一處橫亘兩片大陸的、巨型沙漠的綠洲中。
易于呼吸的純淨空氣迅速湧入了迫降在小型湖泊邊的“eb907”運輸船,輕柔地将已經陷入昏迷的墨撒西重新喚醒。
從彈開的氣閘門處吹進的暖風拂在臉上稍有些粗糙的顆粒感——或許裏邊兒還摻雜着些從環繞着綠洲的無盡沙漠裏帶出的攜裹億萬年烈日熱氣與狂風凜冽的細小沙礫。
當墨撒西踉跄着走下飛船鋼制踏闆的時候,正有一陣和煦的暖風從綠洲上空盤旋而過,那數百株環繞着微型湖泊聳立而生的高大棕榈也因此擺動起了寬大的、深綠的枝葉,發出了密密麻麻的溫和的莎莎喜人聲響。
金烏将墜的晴空泛着足以讓墨撒西沉醉其中的酒紅色光澤,極具溫情地将她面前還散着迷人水汽的透徹湖泊點成了一顆無價的绛紅寶石——粼粼的波光和巡飛的白鳥真的好美——美到手握求生設備的她都忘記了怎樣去呼吸。
隻有基礎求生裝備的墨撒西小姐憑借着驚人的毅力和求生天賦獨自在僅幾平方公裏的微型綠洲中生活了超過一個半月的時間——但在某個涼爽的清晨時墨撒西突然被一陣沉悶的、巨大的引擎轟鳴聲驚醒了——在她搭建的一座低矮粗劣但足以遮風避雨的可愛小屋裏。
一艘遮掩天穹的巨型飛船穿透了行星“d-4-e013”北半球數百公裏的輕薄雲層,八個半徑超過一英裏的飛船行星内推動機在震耳欲聾的轟響中吹拂出了漫天的風沙和水汽——那陪伴了她長達幾十個晝夜的微型湖泊幾乎是在同其中一組推動機接觸的瞬間就被幾千攝氏度的高溫焰流蒸發燒灼成了海量的純白色蒸汽——家族财團派來的契約奴隸們算得很精準,“d-4-e013”秋時滾滾而來的和煦季風恰好帶走了這些能将她生生燙熟的熱燙水汽。
站在沙丘上目睹了一切的墨撒西慢慢蹲下了身子,麻木地瞧着數百萬噸蒸發的水汽綿延出了十幾公裏長的白色線條,緩緩地向澄澈的空中伸去,竟勾勒出了那原本不可見的萬頃季風的線條。
已經瘦得不成樣子的墨撒西很快就被帶走了——但在走前她還爲這片廣袤沙漠留下了最後的兩滴水——隻是鹽分稍稍偏高,或許應當喚它作淚更加合适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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