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單薄的身影在已經空無一人的、偌大的二号食堂裏忙碌着,牢牢附着在灰色地磚上的污垢就像她額上晶瑩的汗珠一般密集,她總是需要花費很多力氣才能用手中的破舊工具擦幹淨很小很小一塊瓷磚。
隻有這時,烏黑的、叫人作嘔的瓷磚才會短暫地露出它原本的顔色——那是白色——是純潔的顔色。
安潔莉卡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奮力操使着手裏的刷子刷洗着一團在衆多污穢中中都能脫穎而出的、尤爲髒污的陳年泥垢——這或許是某個倒黴的家夥好多年前踩進來的狗屎,也可能是哪個傻瓜掉在地上的、在無數人踐踏下被壓實的已經瞧不出本來面貌飯菜——誰知道呢?
“安潔莉卡——”一個人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從一種魔怔般的、同自己過不去的吃力行爲裏掙脫了出來。
安潔莉卡回頭望了一眼,拄着刷子嘗試站直身子,但一陣從脊椎傳來的劇痛很快讓她忍不住喊出了聲:“媽的真……嘶——”
“你沒事吧?”她在軍隊裏的唯一的好友“奇點”将一杯溫水塞到了安潔莉卡的手裏。
這個皮膚黝黑的女孩真的是一個很體貼、很溫柔的好人——但她卻因臉上的些許微淡雀斑沒少遭到同班女兵的欺負和嘲笑。
有多慘呢?
奇點倒是從來沒有同她提起過這些不愉快的事兒——但在她們成爲朋友之前安潔莉卡常能在廁所門口、更衣室的櫃子邊甚至在部隊食堂這類公共場合中瞧到奇點從幾乎能掀開屋頂的哄然大笑中狼狽離去的身影——一些精力旺盛的人-渣總是愛将自身的歡愉建立在她人的苦痛之上。
但自從奇點在某一次訓練結束後主動向脫力倒在滾燙的水泥地面上的安潔莉卡伸出善意的右手以後這種遭人欺侮的苦淡日子就改善了很多。
在這之前可沒人敢同安潔莉卡搭讪——大概是因爲這些算不上正規的士兵見到安潔莉卡的甜美笑容時胸中總會稍稍冒出些嫉妒和不快,也可能是因爲她曾經在和同排的一名“溫柔的”、“大方的”“從未生過氣的天使一般的小姐”爆發“争執”時将對方的下巴打得脫了臼。
從那以後就再沒人敢惹她了——這倒是一樁好事——可她也因此失去了僅有的幾個朋友。
安潔莉卡曾經嘗試過向逐漸疏遠她的同伴們解釋出手的原因,但遺憾的是從來沒人願意花上那麽僅僅幾分鍾的時間耐心地聽她說一小會兒——或許用拳頭能輕易地令那些助纣爲虐的軟-蛋在她面前乖乖坐上幾個小時,但她不願那樣做——安潔莉卡實在讨厭欺淩弱小的人,并且在長達二十多年的時光裏一直竭力避免變成那種對社會有害無益的垃-圾。
在這片混亂的、污濁的土地上能夠誕生出安潔莉卡這樣正直可愛的人兒來,實在是一個奇怪的奇迹。
不過安潔莉卡本來就沒有什麽趣味相投的好友——而且那個虛僞的婊-子也實在欠揍——倘若老天爺再給她一次機會,安潔莉卡一定會将那個“可愛的”、“讨厭暴力的”小姐的下巴徹底打碎,好令她再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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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待在陰暗的角落裏同一群和她臭味相投的“老鼠們”妄自诽謗、污蔑他人。
“謝謝你。”安潔莉卡抓住了手中的杯子,将裏頭溫熱的開水一飲而盡,然後遞還給了奇點。
“你是怎麽了?爲什麽被上尉責令待在這兒清理食堂?”奇點接過了小鐵杯,心疼地看着面前嬌小的姑娘——可她沒有接過安潔莉卡手中的工具,協助好友一齊完成上尉的懲罰——這種愚笨的行爲倘若被有心人瞧去了隻會令目前的事态向更糟糕的一側滑去。
“你不該曉得的,”安潔莉卡隻是搖了搖頭,繼續擺弄着手上的刷子——可她心不在焉的動作能叫人一眼就看出她已經陷入到了不愉快的回憶中去了。
“是阿德琳那個該死的家夥嗎?她又找人報複你了?”奇點用帶來的毛巾慢慢爲她擦去了臉上挂着的一些汗珠——這條毛巾雖然因長時間使用而有些不可避免的脫毛和幹硬,但至少它很幹淨——瞧得出來它的主人對它十分愛惜。
安潔莉卡隻是抿了抿唇,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便一定是傑斯那個該死的花花公子了!”奇點雙眉倒豎,斬釘截鐵地說道:“那個讨厭的人-渣是不是又出言輕侮你了?”
安潔莉卡沒有點頭,可也沒有搖頭,想來是被奇點猜中了。
這個心思簡單的姑娘心頭很少有什麽隔夜的煩惱——除了那個自從被安潔莉卡頂撞以後便死死纏着她不放的、心眼極小的阿德琳和吊兒郎當的公子哥傑斯。
阿德琳沒什麽好說的,這個颠倒黑白、搬弄是非一把好手的女人爲了孤立安潔莉卡甚至能将自己跌在更衣室地上摔脫臼的下巴哭喊成是被安潔莉卡用拳頭生生打歪的——你問爲什麽奇點會知道?
那天她正在更衣室裏被阿德琳及她的同伴們欺負——就和往日裏一樣——這種殘酷的施暴在大家看來已是稀松平常,且逐漸成爲了女兵們在操練一日後釋放訓練時的壓力的一種簡單樂趣和方式,唯一的不同的是這次安潔莉卡出手了。
當時人緣還算不錯的安潔莉卡突然推開了這幾個高個子女孩,替奇點奪回了她那件被幾個人在空中像皮球一般抛來抛去的内衣。
安潔莉卡在把内衣還給奇點後狠狠訓斥了這些恃強淩弱的壞蛋——平日裏作威作福慣了的阿德琳自然不允許有人頂撞她——然後這個令人發笑的傻瓜在不動神色地打算乘着安潔莉卡不注意好将她推倒時失足踩滑撲到了地上,給自己的下巴摔脫臼了。
抓着内衣縮在邊上的奇點可全瞧見了——她也在這之後試過爲好友辯解——可奇點和安潔莉卡的聲音就像暴雨中的兩點小小的、孤獨的雨滴,沒能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便在空氣中徹底湮滅無蹤了。
至于傑斯?
奇點敢肯定這是個遇事甯願将上半身交由下半身決定也不情願稍稍動動腦子的該死的種-馬——幾乎每位入伍的女兵都遭遇過他言語上的輕薄和調-戲——除非你的相貌真的叫他不敢恭維。
雖然大部分思想成熟、明曉事理的女性都能面不改色地從容面對自這個花心蘿蔔嘴裏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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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花樣繁多的糖衣炮彈,但也總有些爲了逃避貧困和饑餓才加入軍隊的情窦初開的懵懂少女淪陷在傑斯接連不斷的甜言蜜語中——而盲目追求浪漫與愛情的笨蛋下場通常都不會太好。
這個遭人唾棄的人-渣之所以還能待在軍中逍遙自在,那可全是靠了他親愛的哥哥拿鐵上尉“暗中”幫助。
同他無能的弟弟一樣,瞎了隻眼的拿鐵上尉也是個整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閑的純粹的人-渣廢-物——雖然他經常指着自己的黑色眼罩同新兵們吹噓那場奪走自己左眼的規模浩大的戰鬥如何慘烈與恐怖,但所有人都知道拿鐵的左眼其實是他幾年前在某次黑夜行軍時沒留神給廢墟中的一根生鏽鋼筋勾走的——不過沒人敢當着他的面這樣講,除非你想被拿鐵手上油光發亮的、保養極好的教鞭狠狠抽上幾下。
相信我,性格暴戾的拿鐵很樂意揮舞手中的長鞭給頂撞上級的士兵們一個“小小的、基本的教訓”——在軍中能夠名正言順地抽打下屬的機會可不算太多,最樂意瞧見他人苦痛的拿鐵一定會趁着這次機會好好修理你的。
據說曾有個嘴硬的士兵最後被拿鐵上尉用手裏的鞭子給活活抽死了,不過瞧着上尉現在逍遙又自在的樣子,奇點心中估摸着那個慘死的倒黴蛋多半隻是個剛入伍的沒人在意的菜鳥新兵——在殘酷的三号聚集地裏,新兵的命多半是沒人會去在意的。
但至少這倆不受人待見的兄弟倒還真算得上是手足情深,拿鐵上尉借着職務便利可壓下了不少投訴信——曾經去到拿鐵上尉的辦公室裏給他整理桌子的阿布什和費特說那些積壓了半人高的、由不堪騷擾的女兵呈遞出的狀告傑斯卑劣行爲的投訴信裏甚至有不少都已經發了黴——剩下那些散落在陰暗角落裏的投訴信也全叫糖豆大小的蜘蛛結了好幾層黏糊糊的蜘蛛網。
從安潔莉卡的反應來看,她受罰的原因已然很是明顯了——各位智慧的讀者稍稍一想便能明白這事兒同傑斯和他的哥哥拿鐵上尉脫不了關系——多半是性子剛強的安潔莉卡驕橫地狠狠辱罵了傑斯那個在陰晦角落中才能滋生出的污穢之物,而後兩人便都被聞風趕來的拿鐵上尉嚴肅而“公正”地懲罰了。
而作爲上尉唯一的親弟弟,名義上受到嚴厲處罰的傑斯自然不必待在食堂親自清理已經多年未被清理工認真拖洗過的髒污地闆——實際上,這名人-渣現在正在部隊操場的燦爛陽光下晃晃悠悠地用陰險的三角眼尋找着下一個容易得手的目标——這可真是諷刺。
“那麽我猜中了麽?”瞧見安潔莉卡慢慢停下手頭動作的奇點輕輕歎了一口氣,卻又實在找不出什麽安慰好友的話——她能說些什麽呢?她又能做些什麽呢?
耀眼的午間陽光被食堂的狹長窗隙剪碎,洋洋灑灑地傾情披落在安潔莉卡的身上,使這個疲乏的、渾身是汗的姑娘在奇點的眼中是刺眼至極。
安潔莉卡認爲自己算不得什麽心地良善的好人——所以她心底發誓總有一天她會讓傑斯爲自己輕浮欺侮的言行付出代價的——同他那個徇私舞弊、殘虐不仁的狗屎哥哥一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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