亟待救贖的邊緣行星在自轉中褪去了亘古的陰影,大日的光芒卻仍遠遠地隐在不可及的雲層之後。
因失血過多而在紮人的畜舍幹草上昏睡了整整兩天的她隻是蜷縮着身子,癡癡望着側牆上狹窄的氣窗。
那裏有極昏暗的光芒在試圖進入不大的畜舍内,一同努力鑽進來的還有冰冷的大片雪花。
手環的鬧鈴聲仍在尖叫個不停,莫西萊爾失神了很久才将渙散的瞳孔重新聚焦起來。
哆嗦着伸手關掉手環的鬧鍾,她花費了許多時間才掙紮着站起極虛弱的身子,然後勉力背上身邊的電荷步槍,将畜舍的木門頂開。
這是她的私人飛船墜毀在d-37邊緣星球的第三天。
畜舍外的走廊一片狼藉,灰藍的光線從堵住天花闆缺口的厚厚雪層上投射而下,讓寂靜可怕的狹長走廊保持着可以看清東西而不至于被堆滿一地的垃圾絆倒的地步。
莫西萊爾就這樣沿着走廊前行着,像半死的野獸蹒跚在冰冷的空氣和孤獨中。
她已經整整兩天沒有進食了,這具數十小時前還保持着旺盛生機的年輕軀殼現在正以可笑的速度緩慢卻堅定地挪動着,——因爲有從未有過的劇烈的饑餓感驅使着她麻木地向前。
她恍惚地覺得她的靈魂或許已經出了殼,并且早就凍實在了無盡的暴風雪裏面。她好冷。
莫西萊爾輕輕地喘着氣,卻很快就發現了這片囹圄之地唯一的驚喜。
一張竟還嶄新透亮的金屬牌子被人釘在離她不怎麽遠的左手邊的一面牆上,上面端正清晰地刻着的是這樣幾個大字:食物儲藏庫。
也許裏面等待她享用的是一頓豐盛的加量餐,有營養的溫熱的牛奶裏面添了糖,松軟的卡其諾面包裏夾着的也全是酥脆的肉松與碎薯片。
莫西萊爾雖然還有減肥的計劃,但并不介意這次會稍稍貪嘴一些。——畢竟大難不死以後好好慶祝一番是很尋常的事兒,不對嗎?
她咬了咬牙,終于接近了食品庫的門口。
食品庫的大門似乎是自動門,以一種很堅硬的木頭制作而成——也許是昂貴的鐵樹木,或者别的她分不清的硬木,——上頭還有許多層次分明、繁複漂亮的花紋,使人能很輕易地感受到這個損壞得像被蜂群導彈與拜年時随行的你的堂弟轟炸過的邊陲基地曾經有多麽富足與偉大。
可惜基地不知多少年前就斷了電,這扇木門也就沒有非常智能而紳士地給莫西萊爾小姐讓開路,隻是頑固地立在她的面前,冰冷冷得好似基地外的風雪。
不過考慮到它的上面還有條被撬開的縫,莫西萊爾也就不會與它多麽計較。
餓得與錢包一樣幹癟的小腹不用如何刻意地收縮,隻是稍稍一努力,她就輕易地鑽進了黑暗的食品庫裏面。
借助手環的光芒,這座食品庫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一覽無餘了:它高約四米,占地則有數百平米,光光是那看得見的嵌在牆體裏的制冷機就達到了八個之多,裏面雜七雜八地還倒了許多扭曲的空無一物的架子。
這間冷庫曾經一定堆滿了許多美味而珍貴的食物。隻是叫人惱怒的是現在的冷庫在多次洗劫後已空蕩得可怕,而這也是爲什麽莫西萊爾能不被阻擋地、輕易一眼望到頭的原因。
她不喜歡這種空虛的感覺,因爲這隻會使她聯想到同樣空無一物的自己的胃。
莫西萊爾終于失望地踢了一腳地面,卻又轉而驚喜地撿起了剛才被她踢出去的一塊“石頭”。
那并不是什麽讨人厭的小石塊,而是一團灰撲撲的、被凍得堅硬的蟲肉。它周圍的角落裏還散落着數塊大小不一的異蟲肉塊,合計起來大概能有三到四斤。
也許這些讨人嫌的肉塊是上一批嘗試在此定居的野人留下的。而它們之所以能夠在被人遺忘在角落後因爲緊随而來的冬季保存至今的唯一原因僅僅可能是由于它的口感低劣到了讓人“聞風喪膽”的地步。
一名迫不得已食用過它的殖民者曾經這樣向途經此地的記者聲情并茂地描述道:“我吃了一頓由那種灰灰的發粘的蟲子肉做成的飯,盡管調料掩蓋了部分味道,但是我還是吃到了很多詭異的囊泡。下次我情願餓着肚子,也絕不會讓它再玷污我的靈魂和身體。”
雖然這些廣泛分布于多個星系的蟲子用它們令人惡心的肉拯救過許多愚蠢又自
(本章未完,請翻頁)
大的開拓者的命。——但人都是記不住事情的,不是嗎?
那個家夥有沒有再在極其饑餓的情況下食用過蟲肉,莫西萊爾并不是很關心,也完全不在乎。
她隻知道自己不用餓死了——這點口感不佳的蟲肉已足以讓這具飽受折磨的身軀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花。
食品庫的邊上就是基地的餐廳和廚房,廚房裏甚至還有一扇自動門是直接通往冷庫的。——你可以在許多星球的殖民地中找到這種經典布局,因爲這樣的設計通常情況下能夠節省大量往返制作、貯存食物的時間和人力,對經驗豐富、重視效率的殖民地領導者來說,這些細枝末節的規劃也是基地初期建設的重要工作的一部分。
廚房裏的大多設施保存倒還算完好,很可能是因爲它們不值什麽錢,也拆解不出什麽有用的零件。
雖然絕大多數的用具在斷電後都和廢鐵沒什麽兩樣,不過讓她驚喜的是廚房裏還有一台用燃料驅動的老舊爐竈,不知道什麽原因竟被基地選擇保留了下來。
爐竈上有一層薄薄的灰,顯然是很久沒有使用過了。室内的溫度也很低,光是打火就花費了莫西萊爾十餘分鍾的時間,——老天保佑,爐竈裏的脈沖電池還在工作!
一縷細小的火苗晃晃悠悠地在竈子裏升騰了起來,随着莫西萊爾擰開閥門的動作迅速壯大蹿升,很快就将橘紅色的光灑滿了狹小的廚房。
火是溫暖的,并爲她帶來了難以言喻的希望。
莫西萊爾從一地垃圾中尋了一個鍋子,又在食品儲藏庫裏敲了幾塊老冰下來,将它們同蟲肉混合在一起。
她沒有考慮過去外頭抓點方便易得的雪,因爲相同體積下冰塊融化得到的水要比雪多得多,而且這種自然凝結的冰塊通常也會更加幹淨無害。
将破碎的冰塊與蟲肉均勻地鋪在鍋子裏,莫西萊爾最後又撿了一個鍋蓋上去。蓋子雖然大得有些滑稽,和小鍋并不相配,但應該不至于毀掉這份她精心烹調的珍馐。
顯而易見的,莫西萊爾今天的午餐是水煮蟲肉,但考慮到被冷凍的蟲肉和冰塊光是化開就要花費許久的時間,她還是決定要在用餐前先逛上一逛這座非同尋常的基地。
這座廢棄基地顯然已因長時間缺乏維護和不計其數的野蠻掠奪破損不堪,但其用數個通道将各個區域建築連接爲一體的保守設計讓它依舊表現出良好的保溫能力。
這是莫西萊爾沒有在長達兩天的昏迷裏被凍死的重要原因之一,除此以外便是由于這個殖民地建立在地熱通道之上,甚至角落裏的兩個微型地熱噴口還被直接納入了基地的主體建築内,顯然是這兒曾經的居民們打算利用免費的地熱來提高基地内的溫度——這自然是很有用的,因爲同室外可能已經達到-50c的氣溫相比,現在基地内的-20c已經算得上是溫暖如春了。
如果不是因爲噴口源源不斷噴出的氣體裏帶着一股輕微的硫磺味甚至還混合有其它可能有害的氣體,這兒一定會是一個吃飽了飯用來打盹兒的好去處——而這不甚讨喜的怪味大概就是爲什麽基地内的建築都不約而同地選擇避開與遠離這些噴口的原因。
這些地熱資源往後也許能有利用的價值,前提是她最後沒有變成這座半封閉的大冰箱裏的又一根香草味兒冰棍。
凍得打哆嗦的莫西萊爾又換了幾個方向,終于在飯前逛遍了這個廢棄的殖民地。
這座廢棄已久的基地占地龐大且設施完善,除了餐廳、廚房和畜舍外,還包含工作間、加工點、通訊室、醫務室、食物儲存區、安保室等一系列必須的房間。
除此以外,相連的主體建築群裏也有一個裝潢華麗,極其寬敞的娛樂室與一座大到她無法想象的巨型種植溫室——甚至還有十餘個能拿來捉迷藏的鋪滿漂亮石磚且擁有獨立衛生間的卧室!
哦,自然地,他們還附贈了一個幹淨到令人發指的、空無一物的倉庫。
這些區域和建築對稱布局,由莫西萊爾最開始經過的中央走廊從中貫穿而過、将它們連接在一起,從而使整個基地主體達到一個封閉的狀态。
再借助上一些監控探頭、設計巧妙的射擊孔和隐蔽點、以及數個拱衛着中央通道的機槍炮塔,這些精心搭建的保護設施幾乎把這座基地變成了一個不可攻破的堅固堡壘!
隻是莫西萊爾一路上并未見到什麽戰鬥的痕迹,也許是因爲這個殖民地
(本章未完,請翻頁)
是被人爲地放棄的也說不定。雖然這似乎和她并沒有什麽關系,但是她還是爲此感到衷心的惋惜。
說起來這也不是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的,倘若這個基地尚在運作,迎接她的又是一群文明熱情的帝國殖民者,她也不會狼狽地像被人燒了窩的田鼠。
透過一些分布在厚重石牆上的狹小防彈視窗,踮起腳尖的莫西萊爾還瞧見了一些即便被大雪和歲月掩蓋仍然屹立不倒的高大附屬建築分布在主體周圍,礙于基地外愈來愈烈的暴雪,莫西萊爾對于它們的作用和意義還無從得知。但等風雪停下後,她或許是會去查看一二的——如果這顆星球的暴風雪真的會停下的話。
等她磨磨蹭蹭地返回廚房時,盛滿了蟲肉的鍋子早就在昏暗的廚房裏噗噗作響不知道多久了。她倒不是很在乎蟲肉會不會被長時間的炖煮柴得發幹,她隻害怕以頑強的生命力著稱的蟲子的肉沒有熟透,最後在她打開鍋蓋時蹦蹦跳跳地從裏面蹿出來給她驚喜。
所以莫西萊爾又耐心地等待了一下才上前關掉了爐子,然後手忙腳亂地将鍋子端到餐廳一張還算完好的大石桌子上。因爲實在找不到可以坐的椅子,她隻好把牆角一個花盆裏的枯死幹硬的植物拔出,然後把它倒扣在地上,便算是将其作爲一個不倫不類、坐着還有些硌屁股的矮凳子了。
她并沒有選用餐廳裏的金屬刀叉,而是從腰間取出了一雙筷子——這雙筷子是她一瘸一拐地經過室内溫室時從死亡植物上折下來的,在火上稍稍烤硬後就當作了簡易的筷子。
筷子很方便——遠比刀叉要方便——自從莫西萊爾學會使用筷子以後就一直這麽覺得。
即便她的午餐隻是一頓狗都不愛吃的蟲肉(狗真的不愛吃),但莫西萊爾依舊将它作爲了天底下最美味的珍馐,狼吞虎咽地幾乎丢掉了所有的淑女的氣質。
對于一個飽受饑餓折磨的幸存者來說,能夠安心地進食任何無毒的、可以填飽肚子的食物就是最幸福的事情,并且這足夠在絕境中振奮士氣——雖然這些蟲肉吃起來真的有些像在吃幹硬後仍能頑固保持本色的鹹鹹的鼻涕泡。
總之,莫西萊爾吃得還是很盡興的——她真的已經很努力地将湧上喉嚨的反胃感壓到肚皮裏去了。
喂飽肚子後的她還收集了一些散落在基地内的木頭片,最後用爐竈點燃一些布片之類的引火物在畜舍裏做了一個小小的、可愛的篝火。
篝火雖然很小,但散發出的暖意足以令這位經曆了數天磨難的求生者暫時忘卻身上的疼痛和心靈上的疲憊,忘卻家和她曾經擁有的一切。
她雙手枕在腦後,懶懶地靠在畜舍的幹草上,雖然是盯着篝火,卻不知道是在瞧些什麽東西。
咚!
一陣潛藏在暴雪呼嘯下的撞擊聲猛然打斷了她的思緒,很微弱,也很刺耳。
莫西萊爾立馬支起了身子并抓過了身旁的電荷步槍——這是她在飛船反應堆爆炸前從殘骸裏搶救出的除了自己的小命外唯一還有價值的東西——而且是充滿了電的、蓄勢待發的緻命單兵武器。
撞擊聲是從大門口處傳來的,那個她在重傷絕望時進入這個廢棄基地後用地上的木頭、門闆等雜物草草掩上的“大門”。
莫西萊爾多希望剛才的聲響隻是她在壓力之下的幻聽,很可惜,她要失望了。
因爲這陣聲響似乎存了心想要戲弄莫西萊爾,幾乎就在她冒出這個想法的瞬間便又響了一次,而且這一次比上次更響亮,也更清晰。
莫西萊爾有那麽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但她還是很快站起了身子,将電荷步槍的槍口頂在了前方,慢慢走向了門口。
草率掩蓋的缺口不能很好地阻擋呼嘯的暴風和大片雪花的進入,也同樣不能遮擋住在極其昏暗的光線中那個于阻擋物後面晃動的奇怪人影。
現在室外是-50c,甚至都很有可能已經跌破-60c,什麽樣的人會如此锲而不舍地想要進入這個廢棄已久的基地内呢?
撞擊聲好似一陣陣滔天的波浪,不斷擊打在她焦躁不安的心上,每當聲音響起的時候,莫西萊爾的身軀就會止不住地戰栗一陣。——主要還是凍的。
她在恐懼與惶恐裏艱難地鼓動起勇氣,走到阻擋物的縫隙邊瞧向了門外的客人。
但那是一張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的臉——一張極度恐怖的臉——一張來自地獄的臉。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