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先生重在琴藝,愛妃重在心意,想來應是更能打動朕這位眼光奇高的王兄。朕相信你,愛妃!”祁顔丘眯着眼睛笑道,兩隻手撐在龍椅扶手上。
然後……全部人的視線都落到了洛鄢之身上,看她如何應對。
後方妃嫔們自然是幸災樂禍看好戲了,後宮裏,能跟琴樂大宗南宮紅鸾比琴藝高超的,恐怕也就隻有紀貴嫔紀晚秋堪堪能勉力一試,皇上現下卻點了洛妃,就她……哼!她就等着出醜吧!
麗妃和姚玉蓉臉上都是鄙夷和幸災樂禍。
朝臣們則是帶着好奇和探究的看着這位據說陛下新寵的洛妃娘娘,翰林院洛懷莊那老匹夫可一直是個善于明哲保身的頑固,如今一雙兒女卻都入了陛下的眼,眼看洛家要起勢,朝工們各懷心思。
妙岚和妙秋二人對看一眼,心裏有些替主子擔心,不是擔心主子的琴藝不夠好,而是……
衆人心思說起來慢,但實則也就是祁顔丘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罷了。
洛鄢之用錦帕拭了拭嘴角,神色從容淡定,不慌不忙的從桌案後站起來,道,“那臣妾,就獻醜了。”
“朕和大家都拭目以待。”
洛鄢之也不多言,起身走到大殿側後方樂師們的面前,眼光在各式各樣的樂器上巡視一圈,最後問他們借了一把丢角落裏的琵琶,看到了樂師們眼裏流露出來的驚訝和不明神色。
洛鄢之知道他們眼裏爲何有驚訝,因爲琵琶一向是青樓女子用來彈一些淫-詞豔-曲的,被視爲不登大雅之堂的風塵樂器,一般的貴族大家閨秀都是不會學這個的,隻是樂師們須得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所以班子裏還是會有琵琶這種琴。但想要用琵琶跟南宮紅鸾先生高雅的古琴做比較,她恐怕就已經先在樂器這一籌上就先輸了三成。
看到洛鄢之手裏拿着琵琶走來,麗妃姚玉蓉她們面上更是充滿了冷嘲熱諷。
琵琶?
不堪入流。
大殿衆人也是神色異樣,悄悄交頭接耳。
祁顔丘坐在上首喝着酒,好整以暇看着,嘴角帶笑。
祁豐樓長眸視線一瞬不瞬地緊盯着她。
洛鄢之就抱着琵琶坐在帷幔的前端,身姿優雅,儀态風華,一身绯橘色銀絲繡暗流雲紋煙紗束胸宮裙,微透的紗衣映的雪玉肌膚若隐若現,半疊腿的坐姿讓她看起來身段婀娜妖媚,那豔絕逼人的眉眼輕垂,纖長濃密的眼睫毛在眼臉下投出一圈扇形的陰影,擋住了所有人窺探考量的視線。
“铮铮铮——铮铮铮————”
原本竊竊私語而顯得有些喧嘩的大殿中,倏地響起殺機四起的金聲劍弩氣,來得突兀又震撼,衆人愕然寂靜。
紛紛注視過來。
帷幔中坐着的那位琴家大宗也微微有些詫異,輕輕掀開了帷幔一角,縫隙裏露出一角白玉般面容。
忽然,金戈号角齊鳴,殺伐伏軍圍戰,四面楚歌。
聲動天地,瓦屋若飛墜,徐而察之,兩軍決戰,金聲、鼓聲、劍努聲、人馬辟易聲,此起彼伏,使聞者始而奮,繼而恐,涕泣無從也,然後一陣沉寂。
洛鄢之半低首,優美的下颚弧度像一塊上佳的白玉,烈焰紅唇緊抿,手指靈敏而快速在琴弦上撥動勾彈,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手法。
十面埋伏,殺機頓起。
高昂激越,氣勢磅礴。
……漸漸地,悲歌慷慨之聲轉爲沉雄悲壯,凄楚宛轉的訣别挽歌。
英雄别美人,霸王别虞姬。
震撼人心,蕩氣回腸。
悲壯的旋律後,一聲緊密急促的刀戈相擊聲,音樂嘎然而止。
……
洛鄢之緩緩昂首,擡眸,目無表情掃過怔然震愕的衆人。
良久。
帷幔中響起撫掌的聲音,一道激賞的女子聲音說道,“洛妃娘娘好氣魄,竟能用琵琶彈出這殺伐四起的金戈之聲,震驚四座,南宮佩服。”
衆人這才從方才那氣勢磅礴中回過神來,面面相觑,仿佛都能感覺到互相那後背沁出的冷汗。
洛鄢之放下琵琶,彎了彎唇角,對帷幔中人道,“先生謬贊,先生的琴藝才是高絕無音,獻醜了。”
這時祁顔丘也起身,傾身勾唇道,大悅道,“愛妃,叫你深藏不露,這下被朕給發現了吧,哈哈哈哈!”
紀晚秋的臉色有些蒼白。
麗妃和姚玉蓉的神情也有些難看。
沈碧君微笑着别有深意看了一眼洛鄢之。
祁豐樓的長案後,虞儒淵摸着下巴贊歎出聲,“……嗯,當真不錯!我想我終于明白你爲什麽會栽到這個女人身上了。”說完,頗爲同情的拍拍祁豐樓的肩膀,道,“路漫漫其修遠兮,這樣的女人可不是那麽容易搞定的,豐王大人,你,就自求多福吧。”
祁豐樓臉色不虞,眸光空冷,對虞儒淵的調侃恍若未聞,黯然失神地看着洛鄢之再次向上首龍座的祁顔丘走去,那一刻,他心裏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強烈而兇猛的,勢在必得的,對帝王之位的争奪之心。
虞儒淵忽然感到身邊之人側露而出的淩厲煞氣,道,“怎麽?受刺激了?”
祁豐樓沒有言語,隻是從他冷漠寒冰的臉上再也看不到方才的失态,仿佛隻是一瞬間,他又恢複成了之前那個泰山崩于眼前亦神色自若漠然無端的豐王。
隻見那廂祁顔丘似乎龍顔大悅,大手一揮,又是成堆的賞賜落下,群臣恭賀聲不絕于耳。
洛鄢之回到案桌後靜靜坐着,眸光沉定,不卑不亢,卻神情恍惚,手指顫抖,疼得麻木,食指和小指都被琵琶琴弦割破了皮膚,大殿上其他人在哄哄鬧鬧說着什麽她亦聽不清楚了,隻覺得前所未有的厭惡當下這樣的情形,眉心突突的跳,沒來由的想離開。
她轉身低首對妙岚小聲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起身,在殿中又開始籌光交錯推杯換盞的喧鬧下借勢從偏殿走了出去,在妙岚的掩護下,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