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趙山河的心裏,多麽希望能夠看到一抹綠色,隻要一點點就好。他已經看膩了這藍色的天和白色的山。
趙山河的護衛們好歹都還可以接着四大名著轉移注意力,但是他卻沒有這個待遇,四大名著的書看過很多次,影視節目也看過很多次,甚至四大名著的各種衍生作品也欣賞過。
四大名著對現在的趙山河來說,就像是已經咀嚼了很久的饅頭吐出來以後再吃進嘴裏,要多惡心有多惡心,一想起來就感覺到反胃。
但是趙山河卻不得不強忍着這種讓他惡心的感覺,還得故意裝出一副“你求我我才講故事”的姿态,釣足手下衛士們的胃口。
趙山河感覺自己似乎馬上就要發瘋了,如果不是爲了手下這些衛士,不是爲了榆林那些冤死的軍士和百姓,不是爲了揭發閹黨劉瑾的罪行,他情願就在此時此刻找一處百十丈高的懸崖眼睛一閉直接跳下去。
耿平在趙山河走出木屋後,也跟着他從木屋内走了出來,當他打開木屋的一瞬間,他的眼睛已經緊緊地閉住,就憑借着兩條腿,走到哪算哪,反正外面都是厚厚的雪,摔一下爬起來就是了。
“你就不能睜開眼睛?”趙山河回頭看了一眼從雪地上爬起來的耿平,悠悠地說着。
“我這也是自己給自己找點事幹,要不然我都快要發瘋了。雖然你的傳奇故事講得不錯,可是畢竟天天聽故事也會感覺到膩煩。更何況我這還是一個學習法家道理的書生。根本就聽不進去你講的那些東西。”耿平伸着兩隻胳膊,終于摸到了趙山河,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用手抓一把冰冷的積雪,輕輕地敷在眼皮上。
“别以爲就你是這樣的,這裏所有的人都一樣。都在強忍着,不僅僅是你自己倍受煎熬。”趙山河也抓起一把雪,放在自己的眼皮上,讓火辣辣疼痛的眼睛輕松一下。
“大人,你說咱們什麽時候能夠返回京城?”耿平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問着。
“回京城。”趙山河重複着耿平的話,良久沒有出聲。
“咱們回不去了嗎?”耿平很平靜地問着。
“一定能回去的。”趙山河回答着,聲音不大,但是很堅定,有一種自己給自己鼓勁的感覺。
“如果能回去,現在恐怕已經早就回去了吧。”耿平輕聲說着,又抓了一把雪放在眼皮上:“我不是怕死,我是怕閹賊劉瑾誤國。這一次劉瑾針對大人連連設下毒計,甚至于蒙古人相互勾結。如果這一次劉瑾将大人除掉,他可能會因爲陰謀不會敗露而不會造反!可是大人大發神威,就在這大山之中打的劉瑾的爪牙以及蒙古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劉瑾這個閹賊在這種情況下肯定會狗急跳牆。”
“我也在擔心這個事情,不過咱們現在就算擔心也是白擔心。努力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按照日期,再有幾天就到二月二了,過了二月二最多五六天就是驚蟄。隻要熬到驚蟄咱們就算熬出來了。看了一個多月白不拉幾的雪,我已經快要崩潰了。到時候看點綠色,肯定心情就會好很多。”趙山河努力讓自己想象着美好的事物,給自己堅持下去的勇氣。
“是啊,春天已經來了,馬上就能看到綠色了。我的腦子裏面似乎已經忘記綠色是什麽樣子的了,大人,你給我描述一下吧。”耿平語氣變得歡快起來。
“綠色,是非常新鮮的顔色,象征着生命,象征着希望。綠色,多麽美麗的色彩啊,可以說這世間各種色彩都是由綠色衍生出來的。所有植物在一開始的時候,都是先有綠色的枝幹,而後綻放五顔六色的花朵。”趙山河努力在腦海中回憶着綠色,他發現綠色也在他的腦海中消失了,他隻能根據自己的想法講述着抽象的綠色講給耿平聽。
“我心中的綠色是良藥,可以治療孤獨的良藥。我甚至覺得隻要現在讓我看到一點點的綠色,我的眼疾都能立刻恢複。”耿平似乎已經置身于綠色的海洋之中,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歡快地說着。
趙山河感覺耿平似乎在這一瞬間變得非常脆弱,強忍着眼睛被積雪反射亮光刺激的疼痛看向耿平。他看到耿平笑的很開心,但是眼角卻不停地向外流淌着淚水。
“堅持不住了嗎?”趙山河開口問着耿平。
“大人,我堅持不住了。極度的空虛讓我倍受煎熬,心中的憂慮更讓我感覺到喘不過氣來。尤其是這一成不變的天,一成不變的地和一成不變的風,它們讓我體會不到絲毫生命的存在感。我感覺自己就好像是一副山水畫中的一點墨迹,死死的凝固在宣紙上,在心中渴望着未來的某一天突然降臨一把大火,将畫卷燒爲灰燼,好再入輪回。”耿平的語氣很平淡,就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一樣。
“耿平,你應該把自己想成進入大山中的客人。熱情好客的主人用最珍貴的藏品毫不吝啬地招待着你。這些東西都是主人平日裏不肯輕易示人的好東西,雖然來到這裏的客人很多,但是能夠享受到這種待遇的人卻隻有咱們這些人。咱們應該客随主便,微笑着感謝大山給咱們的禮物。”趙山河不準備對耿平将什麽大道理,在這種環境下任何的心靈雞湯都不好使,要想活下去隻能依靠自己的意志,别人幫不上什麽忙。
在這種環境中,往往武夫要比文人堅持的更久,因爲他們的頭腦中存在知識比較少,胡思亂想的程度有限。
所以,這些跟趙山河在賜兒山中度過了一個多月時間的人中,書生耿平是第一個精神即将崩潰的人。
耿平不再說話,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隻有陣陣的呼吸聲在趙山河的耳邊響起。
趙山河也失去了說話的興趣,他與耿平一樣,腦子裏面有着各種各樣的想法,但是他與耿平又不一樣,在這個大山中還有二十多個兄弟把他看成主心骨。
“當客人的感覺還是不錯,隻是這個主人太好客了。天天一成不變地用最好的東西招待客人,客人也會感到那一接受的。所以,主人請我給你們這些客人送來了新的禮物。”
在趙山河與耿平的耳中,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他們的耳邊響起,兩個人第一反應不是睜眼看說話的人是誰,而是在閉着眼睛問着對方:“嗨,你有沒有聽到大山的主人在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