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中原古城,惜日異常繁華,曹魏立都,擁有十九萬戶,莫約八十萬人口。到了冉魏時候,整個城池不足一半。然而此時,整個邺城邺城尚有五十餘萬人口,不過大都不是邺城本地人,皆是從魏郡、東郡、高陽遷徙過來的百姓,或是從龍城(今朝陽市)遷徙過來的鮮卑貴族。
大清早,城門打開,一溜長龍的馬車接連而去,這些馬車無一例外,都是拉着一具具屍體,有的破草席沒有蓋嚴實,露出屍體上那青灰色的臉。
破爛的街道,破爛的房屋,到處都是污水、黃白之物橫流,數不清的垃圾,還有時而不時出現的殘肢斷臂。
有道是一代興亡觀氣數,鮮卑入主中原不過五載,然而邺城蕭瑟,百姓怨聲載道,可惜身爲燕國國主的慕容隽仿佛未覺。
鮮卑族慕容部人才倍出,盛産俊男美女,同時也盛産文無雙全的猛将,從前主慕容皝開始,就非常擅長内鬥。慕容皝兄弟九個,其中庶兄慕容翰勇武善射,足智多謀,深受父親慕容廆的器重和寵愛,授以殺敵陷陣的重任。慕容翰果斷不負衆望,他滅扶餘,兩敗高句麗,敗鮮卑宇文部首領宇文悉獨官隻身逃脫。在鎮守遼東期間,慕容翰安頓撫慰漢人、胡人百姓,對他們恩威并重,善于用賢良,各方百姓皆佩服慕容翰。在慕容廆死後,慕容皝嫉妒慕容翰功勞,随掌權後開始對其産生報複。
慕容翰出逃,慕容昭、慕容仁以被慕容皝打敗後斬首,吞并弟弟們的部曲和妻女。内鬥是鮮卑慕容部的主旋律,慕容皝九兄弟,被他自己殺掉三個,戰死三個,善終者僅慕容評、慕容軍二人。
到了燕主慕容隽這一代,事實上内鬥非常厲害。慕容皝十九個兒子,其中四子慕容恪、五子慕容垂、六子慕容德,皆是文武全才,其他也不是庸俗之輩,然而兒子太能幹了也不太全是好事。比如此時,慕容隽就是如此,他擔心太原王慕容恪威望太高,功高蓋住,在慕容恪挂帥出征滅掉冉魏、以及王午之後,就封官爲大司馬、侍中、大都督、錄尚書事,封太原王。
别看此時太原王位于大司馬、錄尚書事,事實上用漢人的話說:“這叫明升暗降”剝奪了兵馬指揮權。
至于五弟慕容垂,在升平元年(前燕光壽元年,357),前燕發兵進攻塞北(長城以北)敕勒。敕勒,又名丁零,高車。魏晉南北朝時,大批敕勒人入塞與其他少數民族雜居,留居漠北草原的敕勒則在四世紀日益強大,不斷侵擾中原。前燕入居中原後,經常遭到敕勒人襲擾。同年五月,慕容俊派遣慕容垂(時爲撫軍将軍)與中軍将軍慕容虔、護軍将軍平熙率步騎八萬進軍塞北,攻敕勒,大敗之,俘斬達十餘萬人,獲馬十三萬匹、牛羊無數。
這個時候,慕容隽又猜忌他的五弟慕容垂。慕容隽的皇後可足渾氏命段氏及吳國典書令遼東高弼爲巫蠱,想借此把慕容垂牽連進來。慕容俊将段氏及高弼下獄,進行拷問。但二人“志氣确然,終無撓辭”(《晉書·慕容垂載記》)。段氏(東部鮮卑段部首領段末柸長女)被慕容隽所虐殺在獄中,段段末柸将次女段氏之妹爲繼室,可足渾氏又将其黜之,并将其妹嫁與慕容垂,慕容垂心中不滿,這使他與慕容隽關系更加惡劣。
慕容隽命慕容垂爲征南大将軍,吳王,卻不讓慕容垂統帥所部人馬,而是将慕容評的部曲讓慕容垂統帥。事實上此駐守梁國(今商丘梁園區)的慕容垂,除了身邊三千親衛部曲之外,其他所屬四萬餘步騎,皆調動不了一兵一卒。
有道是上層神仙打架,下層小鬼遭殃。從中央朝廷到地方,各派系之間輾壓非常激烈。此時慕容隽在皇宮太武殿召集燕國重臣任太尉封弈、侍中慕容恪,尚書令陽骛,尚書左仆射皇甫真、尚書右仆射張希,中書監宋活、中書令韓恒。(諸位看官看清,燕國除侍中(丞相慕容恪之外,其他皆爲漢人)。”
慕容隽神情嚴肅,不悅道:“都是廢物,連點小事都辦不好。征兵未至五十萬人,征糧不及預期三成,朕自開春南征,豈不是要夭折?”
按照曆史上的,慕容隽以五丁抽三的方式,也沒有完成這次征兵一百五十萬人馬的行動,更何況這次他更加瘋狂,一戶僅餘一丁,上至五十,下至十五,全部男子全部征丁爲兵。太尉封弈心裏暗恨“以你們這種殺雞取卵的搞法,别說南征,就是能不能保住邺城還兩說呢。”隻是這話在他心打了一圈,不敢說出來。勉強一笑,拱拱手,官場上套話是張嘴就來:“陛下明鑒,不是臣等辦事不力,而是刁民太頑劣,如今各州郡瘋傳,江淮大都督高敬宗提北府精兵十萬,不日北伐,他們要引爲内應。所以向地叛亂不止,各駐軍疲于應付,緻使陛下旨意未按時完成!”
“什麽,這江淮都督高敬宗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天下間還有如此人物?”慕容隽目光如電,緩緩掃視衆臣“這練新軍,權操于上。是爲保我大燕江山萬代的事兒,朕再三特地囑咐,一定要得其精髓,不能辦砸。可是,如今卻因高……”
“高敬宗”慕容恪苦笑道:“臣弟也不算孤陋寡聞,東晉但凡太守以上官員,雖然不說是如數家珍,但是知之甚詳,然而關于這個高敬宗的底細,幾乎沒有半點脈絡可尋!”
皇甫真拱手上前道:“陛下,臣在市井采集傳聞,偶得關于高敬宗的隻言片語,隻是……
傳言不盡說實,恐誤陛下!”
“說!”慕容隽幾乎從牙縫裏蹦出這個字。
皇甫真神色一肅,語調也突然變得沉沉的:“傳言,高敬宗此子寫了一首俚歌:
雲從龍,風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裏沃土皆荒蕪。
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
好男兒,别父母,隻爲蒼生不爲主。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
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爲鞑虜作馬牛。
壯士飲盡碗中酒,千裏征途不回頭。
金鼓齊鳴萬衆吼,不破黃龍誓不休。
衆臣聽聞,吓得冷汗直流。
“殺胡!”慕容隽冷聲喝道:“朕就是他口的胡兒吧,敢殺朕,朕饒他不得。來人,拟制,鎮南大都督、吳王慕容垂,接旨起,立即率所部人馬,立即南征,剿滅高敬宗所部北府軍,高敬宗此獠,朕要活的!”
大朝散後,衆臣各自歸去。一臉倦容的燕國衆臣三三兩兩,聚集在一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少不了争鬥。朝堂,其實也是一個江湖,另類深化的江湖。
“楚季(皇甫真的表字)”
皇甫真聞言回頭道“真,參見太原王殿下!”
慕容恪拱拱手道:“恪偶得妙字,願與楚季分唔!”
皇甫真不用腦袋想也知道慕容恪找他的用意,慕容隽一紙聖旨頒布,既不給糧,亦不增兵,讓慕容垂去圍剿高敬宗,可謂之一石二鳥。然而,慕容恪卻與五弟慕容垂關系親密,肯定是想爲他謀劃一番。
皇甫真登上慕容恪的馬車,在車上一路過來,慕容恪就是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皇甫真也懶得搭理,不時掀開簾子四下望望,倒也自得其樂。車子一路逶迤前行,皇甫看眼見車子漸漸從内城進了外城,又繞過半個西城,直奔西頭一處山環水繞的冰井台而去。
冰井台是曹操三台(銅雀、金虎、冰井)之一。位置見銅雀台條。栓馬樁一排一排的,全都磨得光溜溜的。幾株參天槐樹伫立。雖然看起來有點兒冷清,但是那種富貴氣度,哪是一般的府邸可比得上的。
皇甫真跟着慕容恪一路進去。冰井台宮殿大殿門口,正站立着一個高大威猛的青年将領,身長八尺七寸,容貌魁傑,雄毅嚴重。他頭帶獸首文飾兜鍪,斜挎虎皮箭囊,披挂光華眩目的明光铠,獸頭吞口護肩,腰間用犀牛帶系束。外罩如意虎頭連璧錦戰袍。青年将領陡然轉,沖皇甫真道:“垂恭候已久了!”
他就是燕國第一悍将慕容垂。慕容垂在燕國戰功赫赫,所向睥睨。此時,皇甫真不僅沒有一點喜色,反而陰晴不定。青年将領不是别人,正是燕國傳奇名将慕容垂,字道明,原名霸,字道業(一說字叔仁),鮮卑名阿六敦。慕容儁在位時賜名“?”[quē],後改爲“垂”。慕容垂十三歲上戰場,一戰成名,勇冠三軍。兩戰高句麗,逼降高句麗王高思由钊,時年,慕容垂十六歲。如今慕容垂身經百年,罕見敗迹(唯獨在冉闵手底下吃過虧,大淩河之戰,慕容垂部二十萬步騎,被冉闵殺得大敗,斬首俘虜七萬餘人馬,失城二十八座)。
慕容垂不是坐陣梁郡嗎?何時來的邺城?看來慕容家族這幾位爺沒有一位是省油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