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雷西他們分别的時候,顧衿還是有點舍不得的。一行人站在香港機場的閘口,互相擁抱道别。
旁政站在顧衿身後,拿着她的外套和行李。
薩娜說,jinjin,願你的愛情火焰生生不息永遠不滅,珍重自己。
張教授說,孩子,這一路上你受了不少苦,回去吧,我們以後有機會一定再見。
胡澎說,有機會跟着你們家那位來北京,我請你吃大董的烤鴨。
最後是雷西。
他腳邊堆着兩包行李,斜挎着相機,頭發綁在腦後,胡子剃的幹淨了些。看上去英俊又滄桑。他朝她張開雙臂,笑的大氣又寵溺,像是一位兄長,又像是一位父親。
“來,抱一個,馬上走了,再見你可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顧衿笑着撲進他懷裏,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她說,“雷西,謝謝你。”
顧衿說的很真誠,是發自内心的。
雷西抱着顧衿,眼睛卻是瞟在旁政身上的,旁政一直淺淡笑着,手插在兜裏,和兩人保持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雷西說,“走吧。”
他摟着顧衿,拍她的後背。“我還記着第一天在内羅畢看見你的樣子,拎着個大箱子,怯生生的,現在一晃,咱們都得各回各家了。想想這一路,真跟夢似的。”
“我拍了二十多年,去過大大小小十七個國家九十二個城市,這些年有過豔遇,也碰上過危險,但是這回,真的是最難忘的,一輩子都忘不了。”
這一路動過心,也死過心,見慣生死,才尤知生命珍貴。
“雷西……”
分别在即,顧衿鼻酸。雷西寬厚安慰她。
“走吧。”
“你以後的路還長,我們這些人,天南地北,漂泊不定,但是有緣分早晚有一天我們還能再見,找機會,你來上海看我,或者我去B市看你。”
“顧衿,不管什麽時候,珍惜自己,然後才能去愛别人。”
雷西推開她,背起那個大大的包,轉身走了,他回頭跟她招手,跟她說再見,跟她說珍重。臉上眼中,有一個四十幾歲的老男人對心愛女孩的包容和不舍,有豁達和放下。
他目光透過顧衿,落到旁政身上。
旁政相隔幾米,也望着他。
兩個男人目光交彙,一半道别,一半承諾。
對她好。
我保證。
停機坪上數不清的飛機在跑道上起落,機場的led屏幕上顯示着數不清的航班信息,飛往世界的各個角落。旁政問顧衿,下一站去哪兒。
他看着前面的兩塊屏幕,一塊屏幕上是飛往國内幾大省會城市的重要航班,一塊是國外幾個重要首都信息表。
他推着她的行李箱,拿着她的登山包,站在兩個方向的岔路口,等她做選擇。他說不管你去哪兒,我都跟着。
人來人往行色匆匆,顧衿像隻猴子蹿到他背上,牢牢的抱住旁政脖子,她眼神明亮,指着屏幕上某個位置,嗓音清亮幹脆。
“回家!”
旁政拖着她,又把她往上掂了掂,嘴邊難掩愉悅笑意。
“好。”
“回家。”
飛機起降,帶着巨大的轟鳴,闊别B市半年,好像一切都在悄然變化。市中心建立起了新地标建築,地基起來,外面圍着數百米長的廣告圍欄。顧衿透過窗外看,不知不覺間,就紅了眼眶。
旁政開着車,一隻手握着她。不動聲色。
她趴在窗前,沉默不語,乖順的像一隻貓兒。
車一路從機場開回家,拐進她熟悉的小區,然後下了地庫,兩人下車,旁政扯着她,腳步急切,連後備箱的行李都沒拿。
電梯叮一聲。
像是極有默契似的。
顧衿被他推進電梯裏,開始不顧一切的和他接吻。
那種感覺非常奇妙。
并非像那一晚在好望角那麽刺激,那一次,有恐慌,有思念,有渴望。
這一次,是熱切,是熟悉,是焦灼。是急需這樣一次碰撞來讓彼此更真實的感覺到對方的存在,顧衿需要歸屬感,也更需要安全感。她比哪一次都來的主動。
她親吻旁政的嘴唇,沿着他脖頸往下,用嬌軟舌尖拂過他的喉結,手摸上他的襯衫紐扣。
兩人從電梯撕扯到家門口,旁政抱着她,一隻手脫她穿在背心外面的拉鏈衫,胡亂用另一隻手去按門上的密碼鎖。門打開,然後是顧衿最熟悉的陳設。
跟她走的時候一模一樣。
客廳的陽台上開着幾盆花,一室清淡的茉莉香,她的飛行棋地墊,她選的沙發靠枕,她的拖鞋。
顧衿更瘋狂的去咬旁政,不依不饒,反反複複。
“顧衿……”
旁政試着拉開自己和她的距離,想化被動爲主動,可她纏的太緊,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
她低着頭用手去拽他腰間的皮帶,可金屬扣太緊,她睫毛顫抖,幹脆用手去拉他的拉鏈。
柔軟的小手探進去。
旁政喉嚨一緊。
他拎起她進屋,用腳踢上門,把她扔在床上,然後傾身壓下去。
旁政隔着她一件黑色背心,手伸進去,從裏面抽/出她的内衣,拽掉她松垮的牛仔褲,然後他脫掉自己的襯衫和褲子,讓顧衿緊緊貼住自己。
他在這方面向來都是會玩的。
雙臂被桎梏,十指緊扣,兩隻腿卡在他精窄有力的腰間,顧衿漸漸失神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額發盡濕,她受不住,也不想停,不斷示威似的用手摟着旁政的脖子哼哼。
怕她挺不住,他動過幾次心思停下來,可是每每這時,她就開始越發賣力扭着自己,那一雙眼神軟的像水,迷離,妩媚,讓人欲罷不能,知道她是故意的,旁政便不再動恻隐之心。
最後兩人聲嘶力竭,精疲力盡,仰頭躺在床上,窗簾緊緊拉着,不知天光何時大亮,也不知何時夕陽落幕。
旁政去床頭櫃摸煙,渾身用一種運動過後的通透舒暢,他眯眼點着了火,俯身去看顧衿。
顧衿臉頰微紅,身上裹着被子,露出鎖骨和肩膀。細細的喘息。
他把煙圈噴在她臉上,用手摸她脖子上光滑的皮膚,一下一下,然後微微用勁兒掐着她後頸。“舒坦了?”
顧衿眯着眼咳嗽了兩聲,睜開眼睛望着他。
内斂的雙眼皮,似笑非笑,黑漆漆的。一眼看過去,不管他怎麽想,那眼睛裏就透着倆字,坦蕩。
她也特喜歡他剃的短短的頭發,幹淨利索,摸上去還有點紮手。
這是旁政,是她最開始就認識的那個旁政。
顧衿沒由來心生出歡喜,他夾着煙的手還撐在她耳邊,她轉頭,就着他的手抽了一口,火星一明一滅,挑釁似的,她也學着把煙霧噴在他臉上。
一字一句。
“還,不,夠。”
旁政失笑,愣了幾秒,把煙含在唇間,再度掀開被子摸進去。
顧衿吓的一縮,猛的推開他,一溜煙下床跑進浴室裏。
旁政咚的一聲撞在床頭上,半晌,聽着浴室傳來的嘩嘩水聲,他才低低笑了出來。
他叼着煙,随便套了件衣裳下床,那煙卷上仿佛還有她的味道。
當晚五點回家,倆人收拾妥當起床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顧衿從浴室裏出來,就聽見有人敲門。
一開始那敲門聲很客氣,三聲三聲的,後來見遲遲沒人,幹脆就沒完沒了起來。
顧衿慌了,站在門口有點不知所措。
旁政從浴室探出頭,“開門哪。”
“我去?”
旁政反笑,“怕什麽,你不去誰去?”
他頭上還沾着沫子,澡才沖了一半。
對啊,她怕什麽。顧衿後知後覺的抓了抓頭發,大抵是剛才才跟他辦了那檔子事兒,她有點心虛,門先是偷偷打開一條縫,然後慢慢拉開。
門内門外的人都是一愣。
旁夫人提着包,先是看見女人穿着浴袍和一雙光/裸的腳,她氣不打一處來,擡起頭,剛要端出臉色看看誰家的姑娘這麽沒有深淺,結果瞧見顧衿,嘴一下就瓢了。
“……衿衿?!”
顧衿沒想到這個時候會看到旁夫人,被抓了現行,她尴尬的,抓着衣角,小聲叫了一聲。
“媽。”
當初走的時候對旁家二老不是沒有虧欠的,她連招呼都沒打一聲,潛意識裏,顧衿一直是覺得對夫妻倆有所虧欠的。本來想着過幾天找個時間她去北京登門認錯,沒想到,被旁夫人趕了個正着。
沈瑞谷顯然也是吓着了,驚喜望了顧衿半天,才高興應了一聲。
“哎——!”
上了歲數的女人容易激動,旁夫人擦着眼睛,抓着顧衿不放。“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啊……,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後,你爸在家天天跟我念叨,說放心不下你……”
“你這孩子也是,走的時候一聲不響的,你說你一人兒在外頭要是出了什麽事,我怎麽跟你爸媽交代!”
旁夫人站在門口,也不進屋,就這麽情真意切的說了起來。
“你爸去海南視察了,還得十天半個月的才能回來,要是知道你在家,一準兒高興,前一陣子我聽說旁政這小子走了快一個月也沒什麽消息,我心裏着急,就想着過來看看,現在你們倆都沒事兒,我這心呐,就落下來了!”
正逢這時旁政從浴室裏擦着頭發出來,腰上就圍了條浴巾,看見旁夫人站在門口也沒什麽反應,就叫了一聲。
“您怎麽來了?”
旁夫人光顧着激動,這時候冷靜下來打量一下兩人的穿着,一下就明白過來。她擺擺手,提着包就往門外走。
“我沒什麽事兒,就過來看看你,你倆忙吧,媽走了。”
這一句話,說的顧衿臉騰一下就紅了。
她追到門口,想送旁夫人,也被她推回去了。樓下有司機等着,門關上,顧衿瞪着旁政,尴尬的快哭出來了。
旁政去客廳的陽台往下看,樓下果然聽着一輛黑色的轎車,旁夫人出了單元門,還在往樓上招手,示意他倆快回去。
車子慢慢開走了。
顧衿順着陽台的地坐下來,歎了口氣。她頭發剛洗完,濕漉漉的,還滴着水。
旁政知道,她這是心裏過意不去呢。
他挨着她坐下來,問她。“想什麽呢。”
顧衿搖搖頭,不想說。旁夫人剛才走的時候,那神情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當初送她走的時候,她也是眼角隐隐有淚光,有無數的放心不下。她覺得自己真是太不孝順了。
顧衿說,“旁政,以後咱倆好好的吧。”
“行啊。”
顧衿又想起了旁政的爺爺,那個和藹孝順的老頭。她又說,“等明天或者後天,我想去看看爺爺。”
旁政點頭。
“你肚子餓不餓?”顧衿從地上爬起來,也不管他回不回答,直接去了廚房。“我給你弄點吃的。”
折騰了兩天,肚子裏一點油水都沒有,顧衿焖了米飯,用竹筍弄了個清炒,用冰箱裏的肉餡添了茄子做了茄盒,最後是西紅柿雞蛋。
她在非洲待了三個多月,跟着張教授他們學會的除了拍照技術以外,就剩下做飯的手藝了。
兩個人在餐桌兩邊低頭吃飯,旁政吃着吃着,忽然沒頭沒腦說了句話。
“我前一陣見過傅安常。”
顧衿一頓,擡眼看他。
他夾了隻茄盒,咬了一口,言簡意赅。“來還錢。”
顧衿上次借他那十萬塊錢,給他爸治病用的。顧衿問旁政。“他跟你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旁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吃相很斯文。
“他爸救過來,他帶着一家子調到上海當區域經理了。”
“一家子?”
顧衿咬着筷子問。
“兩個月以前結的婚,好像是你們公司一個小姑娘,外地的。去了不少人。”旁政隐隐笑了,“怎麽?心裏不是滋味兒?”
顧衿往嘴裏塞了一大口飯,腮幫子鼓鼓的,惱怒瞪了旁政一眼。
旁政悶笑,放下筷子,他開始認真看起顧衿吃飯來。
她吃東西的時候是真餓了,大口大口的,但是很幹淨,不扭捏,讓人看着就覺着食欲大開。她埋頭捧着碗,筷子和碗碟發出很小的碰撞聲。
他想起傅安常和他說過的話。
傅安常說,我見過顧衿最好的樣子。
那時候她在大學校園裏,活的質樸,簡單,我見過她最沒心沒肺的笑容,也見過她爲了某門課熬夜苦讀的神情。她家那時候窮,但是她不會被女孩子之間那些虛榮和攀比同化,用不起就是用不起,從來也沒見她不好意思。
我見過她爲了生活奔波,爲了賺錢低頭,見過她最樂觀向上的一面,也見過她最難受自卑的時候。
他說,旁政,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嗎。
顧衿在她最好的時候嫁給你,而她身上的這些東西,你卻偏偏不知道。
旁政注視着她。
“顧衿。”
顧衿懵懂擡頭,呆呆的看着他,旁政如鲠在喉,他動了動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顧衿遲鈍把碗往前面一推,趴在桌上。
“困了,不想刷碗。”
旁政站起來,“我刷。”
顧衿歡天喜地的進屋睡覺,不忘把亂七八糟的床單和被罩換了新的,她用腳趾夾起他的襪子和内/褲,分開扔到洗衣筐裏,痞裏痞氣的吹着口哨。
聽着屋裏乒乒乓乓的聲音,旁政站在廚房裏無聲的笑。
他笨拙洗碗,因爲身高的關系微微彎着腰。
誰說,他沒見過她最好的時候,沒擁有過她最好的樣子?
他解氣又得意的想,雖然很多年前的顧衿他沒見過,但是他現在有的這些,傅安常之後的很多年,甚至是一輩子也看不到。
…………
隔天。
顧衿和旁政去墓地看了旁老爺子。
已近初秋,顧衿穿着深綠色的風衣,半跪在老爺子的墓地前幫他把墓碑上的落葉拂掉。她給老頭倒他最愛喝的酒,買了他生前最愛吃的福順齋的點心。
驢打滾,福祿餅,綠豆糕。
她點上一炷香,扭頭看旁政。“你走開一點行嗎?”
知道她是有話跟老爺子說,旁政叼着煙,沉默走遠了。
墓碑上的照片還是老爺子年輕時穿軍裝的樣子。顧衿上了香,開始小聲跟老爺子聊起天來。
“爺爺,當初送您走的時候我不在身邊,您别怪我。”
“您放心,以後我會好好和旁政在一起,會好好照顧他,照顧他的爸爸媽媽。我會努力做個好妻子,好兒媳。”
顧衿低着頭,旁政隔得遠,也聽不清她說什麽,過了好半天,她從墓園裏走出來主動牽起他的手往外走。
“走吧。”
旁政被她拉着,懶懶的。“去哪兒啊?”
顧衿笑眯眯的,“去找份新工作,開始新人生。”
“然後呢?”
“然後去北京,看看爸媽。”
“再然後呢?”
“再然後……我要去看白露。”
“還有呢?”
“然後……”
“然後要給你生猴子,生很多很多小猴子。”
“然後呢?”
“然後要和你長命百歲,健健康康。”
旁政終于笑了,他回握住顧衿,兩個人的身影在一片柏樹林中漸行漸遠。
他這半生,雖風雨無欺,衣食無憂,可卻隻幸,得了一個顧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