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閑閑的站在門口，背着手，身後隻跟着戚琳一個人。
顧衿和他正好面對面，她坐着，身邊緊挨着傅安常，他目光也隻在她臉上停留幾秒，随即淡淡轉開，伸手随意的往下壓了壓，示意站起來的高層坐下。
“都坐。”
“我路過，順便來湊個熱鬧。”
宋宇飛見旁政進來，忙拉開自己位置上的椅子請他過去，旁政也不讓，大咧咧的坐下，絲毫不認爲自己的到來已經給這一屋子人帶來了拘謹氣氛。
會議室來參加評審的幾家公司怎麽也沒想到碰上老闆親自光臨，坐在顧衿旁邊的小劉亢奮起來，她抓着自己的手背，小聲嘟囔。
“真的好帥啊 ！！！”
顧衿撩了撩眼皮，默默看着被小劉死死抓着手，一面悄無聲息的松開了自己緊緊攥着的另一隻手。
帥……嗎？
顧衿心裏感歎，小姑娘到底是年輕啊，等過了兩年變成自己一樣的歲數，可能她就不這麽想了。想當年，剛剛畢業第一次見到旁政的顧衿，也覺得他很帥。
那時候自己眼皮淺，見的世面少，以至于看到旁政的時候顧衿還深深體驗了一把傳說中心跳漏了兩拍的感覺，那滋味，跟看見吳彥祖金城武似的。
旁政不是那種很耀眼的長相，是很低調的，很沉穩的，他有着典型濃眉毛和高鼻梁，眼睛是内斂的雙眼皮，思考問題時嘴唇總是不自覺的往下抿，加上他永遠理的幹幹淨淨的平頭和身高，就是一個大寫的男人味兒。
可是和這人日子過久了，顧衿漸漸發現自己那些少女春心真是喂了狗了。
他和自己發脾氣耍性子的時候，那雙眉毛擰起來看着她，滿臉不樂意，自己做了什麽事兒觸他黴頭的時候，那雙眼睛微微向上挑，嘴角彎起來，充滿了嘲諷。
總之，那些曾讓顧衿深爲着迷的東西，現在漸漸的，都變成了一把把捅進她心口的殺豬刀。
他每一個微妙的表情變化，都能讓她坐立不安。
就像現在這樣。
宋宇飛在給旁政介紹會議室裏各家公司的負責人，其中有幾位是盛恒合作過多次的老朋友，他多少也打過交道，點個頭就算打過招呼了。唯獨茂柏是新合作的對象，需要正式跟旁政交代。
“這是茂柏客戶部的傅總監，傅安常，旁邊是他得力幹将，客戶三組的顧組長，顧衿。”
得力幹将？
“你好，旁總。”傅安常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顧衿，斯文起身。
旁政把目光大大方方落到顧衿身上，恣無忌憚的打量着她，挽的一絲不苟的頭發，紅唇，絲襪……她跟傅安常并排坐在一起，兩個人身上穿的是相同款式的套裝，垂着眼，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他收回目光，朝着傅安常扯了扯嘴角。“你好。”
那笑容，一半意味不明，一半挑釁。
兩個男人眼神交鋒遲遲不動，一時屋内沒人說話，氣氛詭異，還是主持會議的總監遲疑握着麥克，輕聲問了一句。
“……那我們，開始？”
旁政把手機扔到桌上，舒服的靠在椅子裏。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開始了。
競選名額的一共四家公司，茂柏很不幸的被排在的最後一個。評審規則是每家公司有十分鍾的展示時間，剩下的十分鍾用來回答評審高層的問題。
十分鍾闡述時間可根據自身設計方案和掌握的客戶資料随意安排，其中有一家是大牌，闡述過程全程隻用了三分鍾就精準的抓住了項目核心，那個美國老頭不知道是和旁政有什麽交情，上台以後竟然隻說了一句as always就微笑了事。
茂柏擅長的地方在于設計和危機公關，這個時候想要讓評審方耳目一新，之前的設計方案闡述就顯得格外重要，好巧不巧的，顧衿就是今天代表茂柏在設計師展示方案之前的，闡述人。
傅安常俯首在顧衿耳邊，眼睛盯着台上。
“就緊張成這樣？”
顧衿動了動嘴唇，十分專注的模樣。“誰緊張。”
“從他進來到現在，你這姿勢可有半個小時了，一會兒上台，我怕你連話都說不出來。”
“我是在想該說什麽才能讓我們顯得不像他們那麽庸俗。”
恰逢第三家公司展示完畢，顧衿在一片掌聲中抄起桌上的文件夾朝傅安常微微一笑，優雅起身。
腳下的高跟鞋穩穩踩在會議室柔軟的地毯上，顧衿在底下衆多人得目光注視中，走到台上。
在這個時刻，她比誰都緊張，她比誰都局促，可是她更不想，讓他看扁了自己。
顧衿闖蕩業界兩三年，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在台上雖然做不到心無旁骛，但是口齒伶俐思維清晰還是沒問題的。
尤其是看到台下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顧衿攥緊了拳頭，隻感覺一股熊熊鬥志噴湧而出。
她落落大方的鞠躬，微笑。“很榮幸今天能夠代表茂柏站在這裏參與華邑瀾灣的項目評審，關于設計方案，我們的設計師和風險公關一共有四條設想，第一……”
設計方案是來之前就和幾位設計師再三确認過的，顧衿爲了這個案子在網上查了很多項目資料，所以在短短的幾分鍾裏，她得體的表現和清晰的口齒爲茂柏加了很多印象分，因爲是女将，底下參與評審的高層都很紳士的沒有再爲難，因爲大家對茂柏獨特的創意方案都很滿意，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就表示作罷。
顧衿收拾好一一攤開的文件，正要下台，坐在聽衆席左側的人忽然朝她抛出了一個問題。
“顧小姐。”
顧衿手一僵。
“整個項目宣傳的預算是多少？”
旁政坐在下面，沒什麽表情，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
顧衿是客戶部的，預算是财務總監的事兒，她哪裏知道這個。
“對不起旁總，我隻負責方案和推介，您說的預算問題。”顧衿鎮定的看了他一眼，不卑不亢。“我需要和财務确認過才能告訴您。”
倒是挺誠實。
“哦——”旁政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很意味深長，他盯了顧衿一會兒，忽然轉頭看那個美國老頭。
“David？”
美國老頭伸出手指，比劃了一個三。三千萬。
旁政瞥向另外兩家公司，各家跟着來的人紛紛站起來報價，一個兩千七百萬，一個兩千三百萬。
旁政攤了攤手，似乎愛莫能助。
這樣情況下顧衿被晾在台上是很難堪的事情，傅安常坐不住了。“旁總，我們茂柏規定，财務是獨立于各高層之上的部門，爲了防止我們出現亂用私用的問題，具體預算會有專業的會計師來跟您……”
“我在問她，不是你，傅總監。”
這下盛恒的人多多少少能感覺出一些端倪了，老闆似乎，很不喜歡這個茂柏啊……
原則來說，這樣的評審會上預算并不是什麽重要條件，他們更看重的是創意和方案，何況他們盛恒做宣傳，什麽時候需要考慮錢的問題了？
兩人之間的火藥味很足，顧衿怕傅安常沖動，急忙出聲報了一個數字。“初步預算是在兩千五百到兩千七百萬之間。”
“之間？”旁政玩味的重複了一遍，語氣生疏，似乎從來不認識顧衿。“顧小姐，到底是五百萬還是七百萬？”
“你這一句之間，差價我可以在濱江世貿的天窗上足足打上兩個月的屏幕廣告。”
底下有人輕聲笑，大部分人是等着看顧衿的笑話。
旁政甚少這樣爲難合作方，幾位項目總監吃不準他的心思，誰也不敢說話圓場。
顧衿的臉變得紅一陣白一陣，捏着激光筆的指尖泛白，忽然顧衿明白了，他是故意的。
他不是出于偶然來聽這個評審會，也不是事先安排好的，他是故意來這兒看她的笑話，當着這麽多同行和同事的面，讓她難堪。
顧衿骨子裏就是個不肯認輸的個性，她紅着臉，特想把筆扔到旁政臉上，可是這不是鬧脾氣的時候，何況的确是她做的準備工作不足，沒有及時去财務那裏确認具體款項，這樁生意很有可能就會因爲自己沖動泡湯了。
爲了不讓事情變得更尴尬，顧衿強撐着自己這張臉皮道歉。“對不……”
話還沒說完，旁政已經慢悠悠站了起來，他身後呼啦一大幫人也跟着站起來，似乎沒人關注台上的顧衿了。
“今天就這樣吧，具體評審資料你讓人整理好了送到樓上。”他拿起手機往門口走，一邊交代着宋宇飛，與她漠然相對。
幾家公司讨好着簇擁他出去，都想留個好印象。
一時，偌大的會議室裏隻留下了茂柏的六個人面面相觑。
“不就是個二世祖嗎，有什麽牛的！”
“就是啊，至于這麽橫嗎！”
“我怎麽覺着好像是沖着顧衿去的啊……”有人懵懂提了一嘴，被傅安常低斥了一聲。“閉嘴！！！”
他望着台上臉色蒼白的顧衿，沉默了一會兒。“我們沒做足功課，就不能怪人家挑毛病。”
這一仗打的窩囊，回去的路上沒有了剛才的氣勢，個個都垂頭喪氣的。出了電梯，一行人相對無言的往停車場走，忽然傅安常用力拍了拍手，滿臉陽光笑容。
“都别垂頭喪氣的，多大的事兒，今天下午我帶着你們翹班，請你們喝酒！”
一幫年輕人一聽有酒喝，有熱鬧湊，瞬間忘了之前的不愉快，卻是忙了好幾天需要放松一下，好壞都有傅安常擋在前頭，大家都興沖沖的。“總監！說話算話啊！”
“不醉不歸！總監，您再發發慈悲給捎帶着介紹個姑娘呗！”
“滾蛋！”
“就是就是，不算個什麽事兒，大不了回去讓老錢扣獎金呗！走走走！”
公司身後的商務車緩緩開過來，傅安常招呼大家上車，顧衿站在人群中得最後，風一吹，顯得她單薄。
傅安常脫下自己黑色外套給她披上，在她身後虛扶了一下，帶着輕快的語氣。“去咱們學校附近的那家小肆酒館，以前學生會聚餐你們最喜歡去的那家。”
他刻意不提案子的事情，顧衿心頭一暖，自責的情緒更甚。“師兄，我……”
傅安常沒說什麽，隻十分紳士的給她拉開車門，示意她上車，關上車門的時候，傅安常狀似無意的仰頭看了一眼面前氣勢不小的盛恒大廈，這一仗，雖然輸了，可是卻比哪一次赢了都要讓傅安常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