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政這小子從打娘胎生下來沒在自己身邊待過幾年,放在他爺爺身邊養那些年養出了一身公子哥兒的壞習氣出來。這些年他在外頭生意做的風生水起,可是個人的私生活雖談不上混亂也确實是旁磊夫婦很頭疼的一件事。
旁政身邊的朋友大多數也都是家裏的二世祖,每天就知道花天酒地,成家立業的人甚少,旁磊擔心旁政跟着這幫不成器的小子混久了,把自己也給耽誤了,這兩年惦記旁家這個兒子的人不少,甚至跟旁磊搭班子的政委都想把自己的女兒嫁進來,但是奈何旁政心思壓根就不在這上頭,怎麽說都沒用。
如今正好得了這麽個機會,顧家雖然不是什麽豪門世家,好在清白,旁磊這人耿直,不求什麽姻緣結親拉攏勢力那一套,但求對方是個懂事善良的,能在旁政身邊讓他收心就行。
其一,顧衿要是真能嫁進來,他們旁家能代替顧永明好好照顧她,彌補當年的愧疚。其二,旁磊看這兩個孩子倒像是真有點緣分,旁政平日裏再混蛋再念舊情,對顧衿,忌諱着兩家的關系,多少也能有所收斂。
旁磊把自己的想法跟夫人一說,倆人正好不謀而合,于是,便迅速的在私下安排起來。
首先,就是創造機會讓兩人見面。
旁夫人隔三差五就會給顧衿打電話邀她來家裏吃飯,起初顧衿覺得不合适推辭過幾次,可是奈何次數多了拒絕就會顯得不禮貌,她偶爾也會提着禮物去看看旁夫人。
每次去,都是恰逢旁政在家的時候。吃完飯,旁夫人都會讓他送自己回家。
幾次之後,顧衿都覺得這種巧合已經巧的近乎尴尬了。
這晚,旁媽媽故意又留了顧衿遲一點兒,等到不管是公交還是地鐵全都末車了的時候,她才讓旁政送她回去。路上車很少,顧衿又是個沒話時絕對不會主動找話的主兒,車裏氣氛很靜谧,一種詭異的靜谧。
幾次和旁政接觸下來,顧衿發現他是一個很有品味的人。或者說,是一個很注重生活質量的人。
比如,在顧衿和他僅有的幾次照面裏,旁政的衣服從來都不是邋遢的,重複的。每一次都是衣冠筆挺,哪怕是在家裏穿的最随意的休閑裝。
比如,他車裏的CD大多數是些老歌,有上世紀美國好萊塢的電影經典配樂,有德國古典管弦樂隊的演奏,有一次車裏放的恰好是顧衿很熟悉的一首,她幾乎脫口而出。
“yesterday once more?”
旁政笑了笑,“現在喜歡老歌的人可不多了,難得。”
“你也喜歡這個?”顧衿問他。
“沒辦法。“他歎了口氣,“年齡大了。”
旁政的目光落到車裏放着CD的顯示屏上,不知道是說給顧衿聽還是自言自語。“一個朋友放在這兒的,一直忘了拿走。”
後來,顧衿把這些細節跟尹白露當做閨蜜之間的話題聊起來的時候,尹白露以滿眼過來人的身份提醒她。
這種男人不可能之前沒感情經曆,尤其是旁政這種有家世還有錢的,搞不好啊,現在外頭也還養着什麽白月光之類的,顧衿同學,你不要被這種充滿了銅臭味兒的外表所迷惑。
顧衿知道,尹白露說的都對。她不能,不能就這樣被旁政所誘惑。
這次到了顧衿家樓下的時候,顧衿意外的沒有下車。
旁政也坐在位置上沒動,兩個人像是說好了一樣,對峙般的,誰也沒先開口。已經是盛夏,車裏開車開着空調,顧衿無端感覺有點冷。
“旁政。”
他側臉看她,似乎在等她接下來的話。
顧衿抿了抿唇,斟酌着接下來的該說的話。“我知道旁媽媽的意思。”
“所以,所以你不必這樣。”
最難說出口的話都說了,顧衿一下子豁然起來。她也轉頭看着旁政,和他對視,眼神很坦誠。“現在挺别扭的,每次去你家的時候看到你我也很緊張,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不讓旁媽媽失望。”
她牙一咬心一橫,硬生生擠出句話。“其實咱倆……不太合适。”
顧衿如何不知旁政的心思呢,每次看上去他都沒有拒絕過旁媽媽提出讓自己送她回家的要求,但是她也明白,那最多,就是出于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紳士舉動,出于一個長輩的要求,他對自己,沒有半點兒想法。
旁政這個人,看似禮貌,熱情,不會讓你冷場,但是隐藏在其表象下的,是他的不宜靠近,是他的寡淡,是他任誰也無法窺探到其内心的真實情緒。既然如此,自己直接把話說開了不是更好。
“有男朋友了嗎?”察覺到顧衿冷了,旁政把空調關掉,降下車裏的窗子,似乎并沒有過多關注于她剛才說的話。
顧衿也沒想到他會這麽問,一時愣了。她反問他,“那你有女朋友嗎?”
旁政輕輕的笑,不接她的話。好像氣氛一下變得輕松多了。
“我不太喜歡把感情建立在某種不得已的關系上。”
“我也是。”顧衿點點頭,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的握住。“那我走了?”
旁政下車來給她開門,“好,注意安全。”
兩個人就像就這件事達成了某種默契,關系也似乎從某種尴尬的地步一下子變得坦然起來。
兩個人達成一緻,以後旁夫人再打電話來的時候,爲了不讓長輩失望,顧衿通常都會硬着頭皮應付,偶爾家裏逼着旁政和顧衿出去見面約會什麽的,兩個人也心照不宣,嘴上答應,卻從來不曾在私下裏見過一面。就算聯系過一次兩次的,也都是像接頭似的圓謊。
兩人再見面的時候,卻是已從盛夏到了隆冬。
那是茂柏公司一年一度的公司年會,爲了歡迎顧衿這幫新入職的員工,會餐特地選在了一家口碑很好地餐廳,能容納近數百人的宴會廳裏不分職能部分,大家随意坐,爲了活躍氣氛,成箱成箱的酒碼了一面牆那麽高。
顧衿是新人,被客戶部的同事欺負着一連灌了幾杯酒,要不是傅安常攔着,估計早就歇菜了。她趁亂去洗手間躲避大家一波高過一波的熱情,想着一會兒回去碰碰手氣争取抽個獎,正走神,咣的一聲撞上個人。
本來那人沒當回事兒都走過去了,可是沒走兩步,他又停下來了。
旁政回頭,顧衿也回頭。
她喝了酒,臉頰紅紅的,穿着黑色的小禮服,頭發也松松的挽了起來,險些讓旁政不認識。他像是剛才外面回來,身上還帶着冷氣,原本緊繃的神色在看到顧衿以後緩和了些。
顧衿和他大方的打招呼,“好久不見。”
他也點頭,“來吃飯?”
“公司年會。”
他似乎還想說什麽,對面的包廂忽然探出個人頭,朝着這邊喊。“旁政!你嘛呢?就等你了還墨迹什麽?”
陳湛北好信兒走出來看,嘴裏絮絮叨叨的。“嘿!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你怎麽在哪都能碰上姑娘搭讪啊!”
身後那人還想出來看看旁政在和誰說話,顧衿覺得不自在,忙跟他道别。“你忙吧,我走了。”
還沒等旁政留她,顧衿已經走遠了。
身後的陳湛北正好上前來搭着旁政的脖子,眯眼看着顧衿走遠的方向。“豔福不淺呐,剛走個白梓卿這麽快就又找上門來一個?”
旁政不悅,踢了他一腳。“滾。”
那天旁政喝的很多,心情也是近一年中最差的一次。幾個朋友都知道他心裏不痛快,誰也沒勸他,甚至有人爲了讨好他,特地找來了幾個年輕的姑娘坐在身邊兒,旁政一個都沒搭理,整晚除了喝酒以外,就是低頭拿着手機不知道在尋思什麽。
等散了以後,陳湛北提出去開二茬接着鬧,旁政也淡淡拒絕了,明明沒有一點醉酒的意思,還是一人兒抛下他們走了。
“他這是怎麽了?老爺子又不大好了?”
“少烏鴉嘴啊!回頭聽見了沒你好果子吃。”陳湛北了解旁政,他招呼着衆人。“别管他,誰知道抽了什麽風,走走走玩兒咱的去。”
顧衿接到旁政電話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她已經收拾好睡下了。
她從睡夢中坐起來,揉着眼睛,看到手機時迅速清醒了。那串号碼,是她背過無數次早就爛熟于心卻還是在通訊錄裏沒有任何顯示的。
“喂?”顧衿遲疑着接起來,緊張到感覺話都不會說了。
對方的呼吸聲從聽筒中清晰可聞,接着是持續靜默,顧衿拿着手機的手握的越來越緊,有一瞬間,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打錯了。
一道沙啞低沉的聲音終于緩緩響起。“我是旁政。”
“我知道。”顧衿靜靜聽着,他的呼吸好像比以往粗重了些,應該是喝了酒。
又是一陣沉默。
“我在你樓下。”
顧衿從床上起來,她小小的卧室裏有一扇窗正對着樓下大門,透過窗簾的縫隙,能清楚的看到路燈下站着的人。
在顧衿近乎一片空白的感情世界裏,我在你樓下,這樣的話是足以讓她遐想的。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暗示,但是顧衿知道,在這樣的夜晚,她一直強裝着對旁政的冷漠與生疏終于在這一秒,分崩離析。
她顧不得什麽女人的矜持,顧衿抓起床邊的外套,爲了不吵醒母親,蹑手蹑腳的出了家門。
旁政就站在單元門前的感應燈下,顧衿一推開門就看到了,兩個人隔着幾步,旁政打量着她。
應該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腳上還穿着卡通的棉拖鞋,一身淺色睡衣外罩着厚厚的外套,她卸了妝,和幾個小時前在酒店裏見到時不太一樣,頭發濃密烏黑的披在肩上,未施粉黛。
他上前一步,斜斜的影子攏住她,顧衿望着他,并沒有後退。“你喝酒了?”
“唔,喝了很多。”他很誠實。
“但是我接下來說的話,是清醒的。”
旁政微微低下頭,迎合她的目光,不動聲色。“再問你最後一次,有男朋友嗎?”
在寂靜無聲的淩晨,一個男人來一個女人的樓下問她有沒有男朋友,顧衿就是再傻,也明白旁政的意思了。
“沒有。”顧衿清透的一雙眸子映出旁政的身影,她毫不躲閃。“你呢,你有女朋友嗎?過去,現在,都算。”
他看着她,目光漸深。顧衿感覺自己在他面前,好像一眼就能見到底,可是對于她來說,旁政就像是一個黑洞,深不可測,一旦踏進去,會萬劫不複的。
顧衿在這樣的眼神中心跳加快,凍得臉色發白。她在等。
“沒有。”
然後在顧衿的期待中,在她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抱有一絲緊張和忐忑的時候,旁政忽然伸出手,輕輕壓在她的腦後,讓顧衿靠近自己。
她額頭剛好抵在他肩膀往下一點的地方,旁政摸着她濃密的頭發,似在安撫,又似乎是寵愛。
他抱着她,一把低沉略帶沙啞的嗓音在這個夜晚讓顧衿猝不及防。
“考慮一下,和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