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了二三十年的地方,一呼一吸間的空氣都是熟悉的,夏日裏撲面而來的熱風,帶着燕北市特有的味兒。
無法描述這是怎樣一種味兒,幹燥的、夏天裏隐隐浮動着丁香花香味的空氣,晚間不知從哪飄來陣陣鹵豬蹄的鹵香,就連偶爾竄進來的汽車尾氣味兒,都和别地兒不同。
甯時謙和蕭伊然回到家的時候是傍晚,家裏亮着燈,空氣裏隐約絲絲兒菜香,不知哪家在炖着肉。
甯時謙吸了吸鼻子,頗爲詫異,“好像是我爸炖黃焖鵝的味道?”
“就是……把鵝肝炸得焦焦的那種?”蕭伊然沖他擠了擠眼睛。
他嘿嘿一笑,牽着她打開門,頓時,菜香味撲面而來,整個房間裏都是鵝肉被炖透了以後盡情釋放的肉香。
“還真是我爸在做飯!”甯時謙站在門口,驚住了。
聽見開門的聲音,甯守義圍着圍裙出來了,兩手還是濕的,一張大黑臉堆着類似于擠出來的笑,說話的聲音也透着刻意的讨好,“回來了?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甯時謙再次一呆,結結巴巴說,“爸,您……這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我可真不習慣……”
難怪不該黑着臉一聲吼:臭小子!你還知道回來?!
這種才正常不是嗎?
話音剛落,甯守義便臉一黑,“臭小子!滾一邊去!”
“……”雖然轉變得有些快,但甯時謙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是他爸不是嗎?
隻是,轉眼,那種一言難盡的笑容又回到了甯守義臉上,對着蕭伊然,“然丫頭,累了吧?趕緊歇歇,準備吃飯!”
甯時謙看着自家老頭不忍一睹的笑容,實在想說,她累個啥呀?行李是您兒子提,一路還要顧着抱她背她鞍前馬後茶飯伺候!最重要的是,還要爲了甯家的孫子日夜操勞!累的是您兒子啊!能不能關注下重點人物?
他真是心想事成!
接下來老頭就關注他了,大手一揮,“把東西拿進去,再去廚房把飯菜端出來!”
“……”話說他老頭把他當苦力使喚,他認了!可能不能每次都在對他黑着臉一頓咆哮後立馬換上觸目驚心的笑容對十三笑?這種轉換的效果完全等同于恐怖片啊!他嫌棄地走開了些,免得晚上做噩夢!
蕭伊然被甯守義迎進來,唯恐怠慢了她似的噓寒問暖。甯時謙看着,心裏酸酸的,莫非人長得可愛就是讨喜些?爲什麽他不管在自己家還是在嶽父家都是被嫌棄的那個?
蕭伊然笑嘻嘻的,甜甜叫了聲“爸”,又把甯守義喜得不行,掏出一個大紅包來塞給蕭伊然。
甯時謙抗議了,跳出來,“爸,我的呢?”
“去去去,一邊兒去!”
“……”甯時謙哼了哼,“爸,我說你是不是傻?這叫一聲爸,就給一個紅包,您那點養老錢沒幾年就給完了!”
甯守義回頭瞪了他一眼,他嘴一撇,“我去放行李!”
蕭伊然笑盈盈的,“爸,我也先去換個衣服,再來吃飯。”
“去吧去吧!”甯守義笑眯眯的。
甯時謙把行李收拾好,乖乖聽他老頭的話,飯也擺好,才去房間叫她吃飯,卻聽見她在房間裏打電話。
“媽,我今晚就不過來了,公公在家給我們做了飯,我陪公公吃飯算了。”
是了,一早就告訴了蕭家,今天回來,蕭家應該也準備好晚飯了,他還打算今晚吃兩頓的呢,先在家給老頭面子吃頓飯,再去蕭家趕場。
那邊白一岚又是笑又是酸的,“喲,這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了?隻顧着婆家,把娘家忘了?”
“媽!”蕭伊然撒嬌地叫了一聲,“您明明知道不是……”
“好了好了,媽媽開玩笑的,媽媽還擔心你在家裏驕橫慣了,不會給人當媳婦,惹人厭呢,既然懂事,媽媽也就放心了。”
“媽。”
甯時謙并不知道白一岚在另一端說了些什麽,隻聽見蕭伊然的聲音柔柔的,像清泉淙淙淌過,“媽,其實我還是不知道怎麽當個好媳婦兒,我隻是回來的時候看見甯伯伯,不,看見爸爸覺得挺心疼。媽,我們這次出去還順便辦了個案子……”
她把吳家的案子簡單說了一下,“我現在覺得自己很幸運,有這麽好的一個家,有你們這麽好的父母,讓我從小到大都泡在蜜罐裏,可是,四哥卻不一樣,我從前不懂事,沒有好好站在他的角度想過,從小隻覺得他貪玩,成天隻會跑到我們家來帶着我玩,我現在想想,他除了我,還有什麽呢?他從小就沒媽,沒有人管他冷不冷、餓不餓,過年過節,常常不在家,現在回想起來,都不知道四哥一個人怎麽熬過來的。我記得小時候,他的衣服袖子都短得露出胳膊肘了,他還在穿,我那會兒也傻,把自己最喜歡的裙子拿去給他穿,那個時候還是狠下了決心的,因爲是四哥,我才舍得自己最漂亮的裙子……”
她想了想甯時謙那會兒被她吓得跳窗逃的情形自己也覺得好笑,笑容裏卻含着淡淡淚光,“還有我公公也是這樣,這個家沒有女人,就不像一個家。每次去四哥家的老房子,我都覺得很安靜很冷清,就像沒有人住一樣,公公這麽多年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好可憐。媽媽,我現在常常想,我們家那麽熱鬧,是因爲有我和您,有我鬧着,有你打理着,家裏才始終充滿歡樂和生氣,媽媽,我也想像您那樣,給四哥和公公一個家,一個真正的家。媽媽,他是最疼我的四哥,我也想好好疼他。”
甯時謙在外面聽着,漸漸紅了眼眶,沒有再叫她,轉身回了餐廳,一路,心裏都酸漲酸漲的,好似有什麽東西要爆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