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是她曾和父母一起住過的房子,而是她舅舅的家。
那套她和弟弟跟父母生活了很多年的房子,父母事業有成後買的第一套房子,自從母親去世以後就不屬于她了。
她親眼看着那個逼得她媽媽跳樓的女人跨入了家門,看着那個女人用貪婪而欣喜的眼神打量着家裏的一切,看着她住進了媽媽曾和爸爸住過的卧室,看着爸爸媽媽的婚紗照被那個女人的藝術照代替,看着媽媽親手布置的家被一點一點改變,甚至,還看見那個不要臉的女人黏着爸爸親熱……
那所曾經代表了幸福的房子變得讓她惡心得想吐!
她受夠了那些讓她惡心的一切,也受夠了那個女人對她和弟弟當着爸爸一套背着爸爸一套的虛僞嘴臉!
終于,在一次爆發性的大吵之後她沖出了家門,發誓再也不邁進一步,可是,她走了,弟弟怎麽辦?弟弟還那麽小,不知道那個女人會如何待他。
所以,她最終還是回了那所房子,繼續在那個讓人窒息的地方堅持着,每天走讀,盯着弟弟,盯着那個女人。
她曾用死來抗議過爸爸和那個女人結婚的打算,最後是爸爸投降。
可是,後來,那個女人懷孕了,這一次,她再也阻止不了。
爸爸說,他沒有這麽不懂事的女兒,要麽乖乖接受她的繼母,要麽滾出去,甚至還說,她如果相死,那就死好了……
那一刻,她連哭都沒了眼淚。
是啊,想死就死好了,反正他又有孩子了。
他對那個孩子寶貝成那樣,媽媽懷她的時候她不知道,可是懷弟弟的時候她是看見的,他都沒有像對那個女人那樣把媽媽含在手裏怕化了……
後來,有一次那個女人自己不當心差點流産,不知道跟爸爸說了些什麽,爸爸回來居然把她痛罵一頓,然後把她和弟弟送去了舅舅家。
舅舅氣得把他揍了一頓,自那以後,她就是住在舅舅家裏了,除了奶奶常常來看她姐弟倆,直到那個野孩子出生,她都沒有見過爸爸一面。
哦,不,那人早已經不是她的爸爸了……
再後來,孩子生了,漸漸大了些,大概是奶奶的堅持,那人又要接她姐弟倆回家。
家麽?
當她再一次回到那裏時,一切都陌生得讓她認不出來了。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回去,可她還是回去了,隻是沒有帶弟弟一起,那個地方,是地獄,她自己去地獄就好了,還是讓弟弟在舅舅家安安穩穩地長大吧。
現在,一切終于結束了。
推開舅舅家的門,弟弟正在寫暑假作業,看見她進來,那雙酷似媽媽的眼睛裏除了期待和依賴,還有着明顯的惶恐不安。
多麽希望弟弟的成長不受影響,可是小小年紀的他在付雯雯制造的恐懼裏小心翼翼地生活了那麽久,又親身經曆了父親和母親的死亡,這樣的人生怎麽會不驚慌?
但願,從此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溫柔地一笑,摸了摸他的頭,“寫作業吧,姐姐給你洗水果。”
他很乖地坐下,握着筆,卻一個字也沒寫。
待她洗完水果回來時,他還握着筆在發呆。
她發現了,卻沒有點破他,輕輕把水果盤放下,聲音更溫柔了,“阿鵬,先吃了水果再寫。”
他并沒有吃水果的欲/望,但還是聽她的話拿起了水果。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知道,姐姐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所以,聽姐姐的話成了他生活唯一的準則。
開門聲一響,是舅舅雷成回來了。
“怎麽樣?”雷成問她。
問的自然是領回遺體的事,他是不會去給那個喪盡天良的人收屍的,也不贊成吳穎婧去,可那人終究是她爸。
正在吃水果的吳鵬頓時豎起了耳朵聽。
她默然。
雷成正要再細問,她卻道,“交給吳家的人吧。”
雷成混了那麽多年社會,是個精明的,一聽就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雙眉一豎,“有沒有人欺負你?”
她搖搖頭,“有警察呢,他們敢?”
雷成想想也是,他巴不得不去管吳家那檔子破事,擺擺手,“都過去了!你們以後和吳家再沒有任何瓜葛!以後就跟着舅舅吧,隻要舅舅有一口飯吃,就不會讓你們挨餓!”
這也是吳穎婧所想的,深深地看着雷成,點點頭,“嗯。”
雷成心裏一酸,把外甥女抱進懷裏,再一次低聲道,“别怕,一切都過去了……”
吳穎婧身體緊繃而僵硬,雷成輕輕拍着她的背,就好像小時候媽媽哄她睡覺時那樣,一下,一下,躁動不安的心漸漸在這樣的節奏安定下來。
她全身緩緩松下來,再次點頭,過去了吧……
————————————————————————
雲南某鎮。
某高級餐廳包房。
水哥帶着三個人闖進來,四人都是一般的風塵仆仆,狼狽不堪。
包房裏已經坐了辦桌人,還整齊有序地站了一排。
最中間那人站起來,笑,“水哥,辛苦了!老大要我爲你接風洗塵!”
水哥往座椅上一攤,一路保持的冷靜嚴肅全無,隻剩餘悸和抱怨,“他X的!差點回不來!”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嘛!”那人手一伸,對水哥身後的三人道,“小兄弟們也辛苦了,請入座。這次開辟新市場這麽成功,老大說過段日子要親自爲你們慶功!”
聽見“老大”兩個字,那三人也都面露異色,表現得十分驚喜。
“你是烈哥?”其中一人問。
誰都知道,老大神龍見首不見尾,鮮少輕易親身示人,除了水哥等核心人物,底下的小弟要見上老大一面很難,即便是水哥他們,也不是随時能見到老大,很多上傳下達的事都是烈哥在做。
烈哥哈哈大笑,“是的!老大說這次你們接洽的那幾個地區的大客戶他很滿意,你們就等着老大獎賞你們吧!”
一路亡命逃亡的四人滿身的灰頭土臉的狼狽和怨氣才顯得好看了些,尤其水哥,稍稍振了振精神,“雖然驚吓不小,但總算是值得!”
烈哥笑了,“我們幹這行哪天不是在驚吓?水哥怎麽變得膽小了?”
水哥哼了一聲,不說話。
“倒黴啊!辦事的時候順利得很,結果辦完事回來的路上他X的遇到個殺人案,被警察當目标追!”有人臉上輕腫還沒消,從大豬頭變成小豬頭,恨恨地還瞪了阿郎一眼。
“M的!我們看起來很像殺人犯嗎?爲什麽退房了還來追我們!?”另一人也表示很郁悶,“就怕被警察懷疑,一發現不對就趕緊退了房跑路,還是被懷疑!”
“知道你們辛苦!可是你們不是有阿郎嗎?阿郎逃命功夫不是一流?”烈哥看着自進來後還一句話沒說的阿郎。
而此時,被點到名的阿郎還是一句話不說。
阿郎旁邊的人捅了捅他,要他給烈哥面子,他才闆着臉舉了舉面前的茶杯。
“什麽人啊!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被打腫臉的人一臉不屑。
烈哥卻不放在心上,大笑,“敬茶就不必了,我們上酒!今晚啊,我敬兄弟們!誰他X不喝醉誰就是王八養的!”
酒菜上齊,包房裏頓時熱鬧非凡。
酒過幾巡後,好幾人微醉了,便吵起來要劃拳行令。
叫阿郎的始終冷冷淡淡,也沒有醉意,對所謂的劃拳酒令也不呼應。
可有人卻偏要拉着他一起,他腦海裏翻天覆地的,莫名便沖出了一句,“那就行個有難度的!詩詞接龍啊!”
此話一出,遭到多人口啐,“知道你是個文化的!羞辱我們嗎?滾!一邊去!”
衆人大多都沒念過幾天書,對他的提議無不諷刺,也不再邀他劃拳了,自己嗨了起來。
酒席上的氣氛頓時如沸騰的水,隻有他,目光空洞,如置身寒潭,耳邊響起女孩清脆的聲音:你們劃拳鬥酒的那些玩意兒真沒意思啊!咱們要玩就玩個有檔次的行不行啊?什麽小雞小雞的!都聽膩了!不如古詩接龍吧!我給你們當裁判!“
眼前女孩唇紅齒白,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樣子越來越清晰,好似這麽多年過去,從不曾走遠。
周圍的喧鬧,潮水一般褪去,那些記憶深處的溫柔如月光傾落,将他包圍,這,是屬于他的世界,封閉的,柔軟的,芬芳的,沒有人能侵入,沒有人能污染,無論外面是風狂雨驟,還是喧嘩腐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