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伊然順利找到了張隊長,一個四十來歲的男警,此刻,她正坐在張隊長辦公室裏,面對着張隊長的諸多無可奉告。
“我也很難過,在一次行動中,他身份暴露,我們看着他從車裏被扔出來,被亂槍打成了……”張隊長不忍再說下去,面色沉重,“遺體沒能帶回國,就地安葬了,沒有立碑。”
她點點頭,“謝謝。”
她也是警察,她理解這份工作的特殊性和保密性,張隊能說這麽多她已經很感激了。
張隊按了按太陽穴,歎息,“他是我一手帶着的,我很痛心。”
兩人陷入沉痛的靜默。
“對了。”張隊打開抽屜,“他這兒有一封信,是行動前他寫給你的,放在我這很久了,一直沒有機會交給你,既然你來了,他最後的囑托我也算完成了。”
張隊将信推到她面前,信封上熟悉的筆迹寫着:蕭伊然親啓。
行動前的遺書嗎?
信封上的字刺得她眼睛發痛,她在QQ空間裏給他寫了那麽多封信,他從來沒有回信,可她甯可他不回,也不要看到他的遺書。
街角的咖啡廳,就在他家小區對面,她一年前來看過三角梅的地方。
南國沒有冬天,三角梅依然開得蓬蓬勃勃,可他的家中,早已空無一人。
點了一杯黑咖。
她從來不喜歡喝苦的東西。跟秦洛在一起時她點卡布奇諾,他點黑咖相陪。
點了,卻不喝。
然然。
他在信的開頭這樣稱呼她,她還能想起四年前在警校校園裏他每每這麽喚她時的溫暖笑容,隻是,真的猶如上一世了……
然然:
真希望你永遠沒有機會看到這封信,可是,你看到了,那麽,我隻能說,很抱歉,然然,我失約了。
不要難過,你也是警察,你該爲我驕傲的,對嗎?
然然,還記得我們誓詞嗎?
恪盡職守,不怕犧牲,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我願獻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爲實現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鬥。
青山埋忠骨。這是一名人民警察最好的歸宿。
所以,不要爲我哭泣。
記得嗎?我說過的,夜太黑,我看不清方向,可我看得見你,在我瞳孔裏恒久的影像,所以,我始終堅持信仰。
然然,我的信仰裏有你。
我們用屬于我們警察的方式相愛,走到這裏,我的生命和我們之間的愛都畫上圓滿句号。
我走了,走得無怨無悔,我要一起帶走的,還有你給我的愛,就在這一刻,無論還剩下多少,全部給我,不許再藏私,然後,你刷機,把我清理幹淨,用你餘下的生命繼續去愛,愛這個美好的世界,愛這世界上可愛的人。
這,才是我的然然,值得我以信仰來愛的然然。你還會在陽光下笑,在雨中奔跑,或許,偶爾也還會傻傻地流淚,不過,那不再是爲我,隻是爲你自己更鮮活的人生。
然然,再見。
然然,再見。反反複複默念着這四個字,他不許她哭,可她怎麽做得到?她本來就是那麽愛哭的一個人啊……
秦洛,讓我哭一次吧,就這一次。哭完我就答應你,從此以後好好去愛這個世界,愛這世界上可愛的人……
于是,那個午後,咖啡廳裏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個奇怪的女人,對着一杯黑咖啡,傻瓜似的哭了一個下午。
咖啡廳服務員戰戰兢兢好幾個小時,天色将暮,終怕她一個單身女子出事,到她身邊來,輕聲問她,“女士,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嗎?”
她頂着一張淚痕斑斑的臉,恍恍惚惚地,“你們店,開了多久了?”
“……”服務員一臉茫然,邏輯沒跟上,她哭,跟他們店開幾年有關系,“五……五六年了吧……或者六七年,我也記不清了……”
“五六七年啊……”她喃喃念着,注意到店外窗台上的盆栽三角梅,“拜托您等等。”
她疾步跑到店外,搬了一盆三角梅進來,擱在她就座的桌子上。
“這……”服務員完全懵了,“女士,您這是幹嘛呢?”
她擦了擦臉上的殘淚,手忙腳亂地從錢包裏掏卡,“我不知道該給你們多少錢,一萬塊夠不夠?一萬塊……”
她把銀行卡送到服務員面前。
“這……這……太多了啊……”服務員完全傻掉了,一杯咖啡隻要幾十塊啊!
“我想拜托你們,這個座位一個星期不要招待其他顧客,這盆花放在這裏,一個星期不要動它,我付錢,可以嗎?”
遺體沒有回國,沒有墓碑,秦洛真的把他自己從這個世界刷機刷走了,就連她這裏,除了那封遺書,都不再有他的痕迹,她的小羊玉牌也丢了……
這個咖啡廳,無論存在了五年還是七年,那會兒都還有他呢,也許,可能,他也曾在這裏坐過呢?她坐的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見小區裏他家那棟樓,他會喜歡坐這裏嗎?
從來沒有這樣的顧客,店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意思,而且一萬塊也太多了,遲疑着不答應,她苦苦哀求,還哭得一塌糊塗,才終于答應了她。
她謝過服務員,端起那杯冷掉的黑咖啡,一口氣喝幹,嗆得她連連咳嗽,嘴裏滿滿的都是苦味。
秦洛,黑咖啡還真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