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婳擡頭看去,皇上比上次又瘦了一圈,單薄的身體仿佛撐不起厚重的玄色朝服,他站在棺椁之前,側着臉旁想的五官深邃。
柳三郎依照皇上的命令在一旁的桌案前親筆書寫悼詞,“伯父,郡主到了。”
接連喚兩聲,皇上恍然驚醒,擺手道:“起來吧,你也去寫兩篇悼詞。”
悼詞一般都竭盡贊美之言,一分功勞也會被誇成十分,慕婳縱然面皮再厚也無法做到面不改色給少将軍寫悼詞,起碼寫不出讓皇上滿意的悼詞來。
柳三郎同情看了慕婳一眼,說道:“悼詞已經寫好了許多,不必安樂郡主幫忙。”
“讓她幫看看寫得好不好?”
“……三公子才華橫溢,想來是極好的。”
慕婳覺得同有點魔怔的皇上沒有道理可講,移動腳步來到柳三郎身邊,快速掃過幾張悼詞,眼角微微跳動,壓低聲音道:“你寫的人是少将軍?”
根本就是天兵天将好嗎?這些悼詞往外一放,還有史書上名将什麽事?
少将軍再厲害戰功也趕不上史書上的名将。
畢竟他太早就戰死了,若是多活個十年,也許她的戰功不弱于名垂青史的任何名将。
柳三郎同樣輕聲道:“就這樣……伯父還不滿意,讓我重新寫過。”稍稍停頓片刻,發覺皇上沒有注意他們這邊的動向,“你到底怎麽着伯父了?伯父今日特别不同尋常。”
也就是皇上今日特别反常!
慕婳聳肩道:“我也很像知道啊,見到皇上這般,我有什麽辦法?我也很絕望的。”
兩人相視無語,聽到皇上陰沉沙啞的聲音,“你們在說什麽?大點聲,讓朕也聽一聽。”
“說少将軍的豐功偉績。”
幾乎異口同聲,隻是慕婳聲音清脆一點罷了,兩人同時停口,再一次互相看了一眼,很有默契的說道:“皇上(伯父)已經夠了,您給少将軍的哀榮已經足夠了。”
皇上深邃漆黑且複雜到極緻的眸子望過來,慕婳不知柳三郎什麽感覺,她整個人好似被吸進一團哀傷之中,得不到救贖,亦無法掙紮,好似隻能在痛苦和悔恨中沉淪。
皇上和少将軍之間肯定有深刻的牽絆,可是她爲何想不起來?
仔細梳理少将軍十八年的人生,她笃定自己沒有同皇上碰過面,莫非因爲她的靈魂被困住十年,她忘記一些事?!
“沒有失去的人永遠不知失去的痛苦,朕不怪你們。”皇上聲音越發深沉,“朕期望你們永遠也體會不到其中的痛苦和悔恨。”
無庸公公在皇上示意下取走柳三郎寫好的悼詞,呈送給皇上。
“勉強可以入目,三郎的文采……文采差了。”
“已經足夠華麗。”
柳三郎覺得那些華麗辭藻堆砌成的悼詞是自己一生的‘污點’,他從未想過自己也會用文章溜須拍馬,滿篇都是歌功頌德,哪怕寫給少将軍的,他也覺得臉有點燒。
這樣的文章還要給朝臣看,甚至傳遍天下?!
慕婳有點同情柳三郎,壓低聲音道:“等将來我來給你的文章證明,女将軍一樣可以有名垂青史……”
“不行。”
柳三郎直接捂住慕婳的嘴,柔軟的嘴唇碰觸掌心本該讓他心癢難耐,然而此時他正色道:“我不會有機會再給你寫這些……明白嗎?你要記得萬一你如同沐少将軍,我……我比皇上還瘋!”
他可以不惜拉着所有人給慕婳陪葬!
慕婳愕然,柳三郎苦澀一笑,越過慕婳同皇上幽深的目光撞到一起,“伯父,我好像明白點了。”
“陛下,皇後娘娘同七公主求見。”
“朕不見她們。”
“皇後娘娘捧着……捧着皇後寶冊,說是您不見她……”
内侍的話還沒說完,皇後的聲音傳進來,“皇上若是不見臣妾,臣妾便撞柱去尋列祖列宗。”
“讓列祖列宗知道皇上您做的事!”
“皇上!”
“懇請父皇見見母後。”
七公主在外連聲哀求,聲嘶力竭的喊道:“母後不是吓唬威脅父皇,她存了血谏死志,父皇,帝國不能沒有母後,她陪了您這麽多年,同您情分深厚,您就算不念夫妻情分,也當該記得母後爲您付出良多,母後不是爲一己私利懇求父皇,而是爲帝國和江山社稷,母後不願父皇背負千古罵名,您開創盛世的功績不該被玷污。”
“玷污?她竟說朕祭奠少将軍是玷污朕的聖名?若是聖名是漠視她戰死疆場而無人祭奠,朕甯可不要這樣的聖名。”
“父皇……”
隔着不遠,皇上冷冰冰的話語直接刺穿七公主的心髒,“你别别叫朕,朕不是……不認你這樣的女兒!”
沒有見到七公主,慕婳能感到七公主此時的震驚和痛苦。
“以前皇上對皇後很溫柔尊重,對七公主也很寵愛,但凡七公主想要的,哪怕有違一些規矩,皇上也會盡量滿足七公主。皇上總是說既是女兒就應當嬌養着,做皇帝還不能滿足女兒的願望?有禦史彈劾皇上寵七公主太過,皇上甯可寫幾本改正的诏書也不讓禦史爲難七公主,而後皇上依然如故,直到……直到……”
“我的出現?”
慕婳接口道:“不過我覺得皇上最寵的人是你吧,三公子!?”
柳三郎微不可見點頭,繼續說道:“皇上對七公主是嬌寵,而非對我的培養和信任。”
外面傳來皇後的聲音,“陛下,您是瘋嗎?七公主是您最疼的女兒啊,是誰……是誰給你施了巫蠱,讓您性情大變,不顧妻女。臣妾不是阻擋陛下祭奠少将軍,而是您是一國之君,行事怎能刻着性子胡來?您難道不知外面百姓是如何議論您的?以前您同臣妾說過,身爲帝王當以大局爲重,以江山爲重。臣妾一直相信記得這句話,可皇上您卻把這話忘了。”
“讓一個死去的女人陪葬皇陵,您把臣妾放在何地?臣妾才是您的皇後,一國之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