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窗戶,最明亮的地方擺放一張楠木的書桌,緊同書桌兩步遠的牆邊立着架子,上面整齊擺放書冊。
架子也好,書桌也罷,大多用了許久,桌角和邊緣露出木頭本色。
慕婳恍惚見到陳四郎趴在書案上奮筆疾書或是依靠窗戶讀書的畫面,陽光斜射到他身上,凸顯他幹淨文雅的氣質。
陳徹不會故意以貧窮博得旁人同情憐憫,他也不會隐藏家境清貧。
随手從架子上抽出一卷書,泛着淡淡的墨香,慕婳翻開書頁,熟悉的字體映入眼簾,書卷的紙張很粗糙,凹凸不平,然字迹卻是挺拔有力,筆力蒼勁。
聽見腳步聲,慕婳沒有回頭,專注看着手中的書卷,“你的字就是謄寫書卷練出來的?”
“多虧先生肯借我書卷。”陳四郎不覺得謄寫書卷有何丢人的,“一邊寫,一邊背誦,謄寫完後,基本上這卷書能記下大半了,以後再精讀一遍,很難再遺忘。”
慕婳微微颔首,眼角餘光掃過書桌一角,筆架上挂着毛筆……簡陋而粗糙,經常使用筆杆子卻很光滑。
寒門難出學子!
陳四郎在如此困境下走到今日着實不易。
突然,門口傳來狗叫聲,陳小妹大聲叫道:“小黑,咬她!”
“汪汪汪!”
尾巴翹起的小黑犬沖着慕婳飛撲過去,隻是在離着慕婳兩步遠時停下來,沖着慕婳呲牙叫喚,尾巴死命的搖着。
怎麽都不似咬人,讨好意味十足。
“你走開,走開!”慕婳後退半步,一手揉着鼻子,“陳四郎,快把你家狗帶走!趕緊的!”
“汪汪汪。”小黑狗尾巴搖晃的幅度慢了許多,亦比方才顯得低垂了幾分。
陳四郎訓斥妹妹的話沒來得及出口,被自家的小黑和慕婳之間的關系弄愣了,“等一等,我先整理一下思緒。”
“阿嚏,阿嚏。”
慕婳繃不住,打起噴嚏,眼圈泛紅望着陳四郎,罕見可憐巴巴的模樣,“快牽走,否則我……我就阿嚏,阿嚏……”
一向堅強獨立的慕婳,潇灑帥氣的慕婳,竟然也有需要他幫忙的一日?
莫名陳四郎覺得慕婳更加可愛,這是他第一次用可愛來形容慕婳呢。
陳四郎頓時覺得心頭一軟,高聲道:“小黑,出去!”
他向小黑做了個打的動作,小黑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耷拉尾巴離去。
慕婳揉了揉泛紅的鼻尖,郁悶的說道:“早知你家養狗,我就約在外面見面了。”
失策啊,失策!
陳四郎眼力閃過一抹淡淡的淺笑,怕慕婳尴尬般,“你怕狗?”
“不,你誤會了,我不怕狗。”慕婳再一次摸了摸鼻子,無奈般聳肩膀,“我是受不了狗毛!别得毛發都可以,就是狗毛不行。”
陳四郎強忍住笑,“真是個特别的……嗯?”
他想到一事,面部肌肉僵硬,低聲問道:“靜園門口挂得牌子,你的本意是狗不得入靜園,而不是嘲弄……木瑾?!”
慕婳似笑非笑眨了眨眼,拍了陳四郎的肩膀,在他耳邊留下一句話,“你知道的太多了。”
隻留給陳四郎一個高深莫測的背影。
陳四郎又懷疑慕婳是一箭雙雕,同時以後有人追問起來,慕婳便可以‘坦誠’相告,她絕不是故意侮辱木瑾,她是受不了狗毛。
好一朵無辜真誠的白蓮花!
他相信木瑾知曉事實真相後,依然會被慕婳氣吐血。
陳四郎深深吸一口氣平複莫名在胸口翻滾的說不上是郁悶,還是什麽别的情緒,恨不得掐死方才擔心慕婳去京城吃虧的自己.
還是太天真了!
竟看不穿慕婳折磨人的本事!
“四郎,銀票……”陳母同陳父一前一後的進門,陳母膽怯站在門口,“銀票是咱們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不是永安侯府……”
慕婳的手從膝蓋移到桌上,含笑望着陳母。
陳母好似被什麽刺到一般,龜縮在陳父背後,雖然陳父身體也在瑟瑟發抖,“四郎,救我。”
昨日陳小妹回來後,同父母添油加醋提了慕婳的‘兇殘’,驚得陳父陳母一夜沒有歇息好,翻來覆去琢磨一整晚,陳父一個勁抱怨陳母不該招惹慕婳,一旦慕婳打上門來,陳家上下都逃不掉。
最讓他們擔心得是唯一的期望陳四郎起了疑心,萬一兒子同他們因離心離德,他們以後依靠誰去?
陳徹面無表情,瞳孔微凝,莫名令陳母心慌意亂,再難隐瞞内情。
兒子是她一手養大的,深知兒子的氣性有多大。
陳四郎讀書刻苦,才名卓著給他們長臉,卻也不是一味讀書,總是力所能及幫家裏做事。
不會種田,他便去田裏除草,不會劈材,他便一手拿着書卷,背着背籠去宛城郊外的山上找些草藥回來同樵夫換一些柴火。
陳徹不僅是陳家的希望,更是令父母驕傲自豪的兒子。
他從不曾抱怨過自己家境貧寒,抱怨過父母沒本事,盡量不讓家裏在他的學業上破費太多。
最近一年陳徹每月都能給家裏填上一筆不小的進項,多是他謄寫書卷賺到的銀子。
“四郎,你相信我,我隻是盼着你好,盼着你不用那麽辛苦!”
陳母老淚縱橫,再承受不住兒子給自己的壓力,抓住陳徹的胳膊,哽咽道:“見你因抄書累壞了身子,我這做娘的真是心疼啊,自己沒本事,你爹也隻是個莊稼漢,幫不了你,我……我見你的同窗一個個穿戴講究,出入文會,結交考官,我心裏着急呀,怕你因爲我和你爹沒用被同窗比下去,你爲讀書吃得苦,娘都看在眼裏。”
“他娘,你别說了。”
陳父淚水也落了下來,向慕婳深深一鞠,“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關他們的事兒,主意是我拿的,銀票也是我收下來的,四郎從頭到尾都不知情。”
慕婳低垂眼睑靜靜聽着陳父陳母訴說内情,以及他們的迫不得已。
“慕婳。”陳徹被父母拽着,最終緩緩開口,“我……”
“情有可原是不是?”慕婳猛然擡起頭,目光灼灼同陳徹對視,一字一句的說道:“慕婳又做錯了什麽?他們有内情有萬般不得已,便可爲了銀票去算計陷害一個無辜的女孩子?”
陳徹不敢再看她那雙清亮的眸子。
“這樁事我自會同永安侯夫人說個明白,卻也無法原諒他們的所作所爲!”
真正能原諒他們的靈魂已經消失了,她沒有資格代替小慕婳原諒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