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園燈火不如往日明亮,偌大的宅邸人少了一大半,夜風拂過,樹梢沙沙作響,略顯空曠。
“小姐明日要去尋陳四郎?”
胖丫爲慕婳褪去外衫,小口張得很大,“您是想挽回這門婚事?”
慕婳把垂在胸口的辮子甩到腦後,緩緩踱步到窗前,推開半遮半掩的窗戶,站在窗邊好似欣賞朦胧的夜月,涼風吹拂,吹去白天的炙熱,令人很舒服。
閨閣左邊有假山,怪石,多是從江南運來的,彰顯慕婳驟然乍富後附庸風雅。
“小胖丫要搞清楚,我是去陳家,爲當初的莽撞向陳家兩位老人道歉。”慕婳手指輕輕扣着窗棂上雕刻花紋紋路,“不是去見陳四郎,更不可能去挽回婚約。陳四郎将來是六首狀元也罷,吏部天官也好,同我沒有一文錢的關系。”
“我擔心小姐去陳家,他們又欺負您不善言辭。”
胖丫他們一家是慕婳來宛城後買進府做幫傭的,簽得是活契,并非是慕婳從京城侯府帶來的永安侯家生子。
她的心偏向慕婳後,處處爲慕婳着想,聽外人聲讨慕婳,胖丫好生氣。
陳四郎的嫂子很不喜歡慕婳,總是搶白曲解慕婳的意思,陳四郎的妹妹更時常拿慕婳臉上的脂粉取笑,說慕婳就算是穿上華貴的衣衫也一股子窮酸臭味。
以前慕婳被他們逼得說不出話,隻能亂發脾氣,令王管家動手懲治刁民。
慕婳嚣張任性,嫌貧愛富的名聲有大半是從陳家傳出去的。
解鎖的記憶越來越多,慕婳更加懷疑這樁婚事另有玄機。
“說不過他們,還打不過麽?”慕婳随意一般撚起桌上擺着充作夜宵的點心,“我一向認爲拳頭能解決的問題,都不叫事兒。”
點心飛向窗外漆黑之處,砰得一聲,點心好似撞到硬物,聲音在寂靜的月夜格外清晰。
“有人嗎?”胖丫快步走到慕婳身邊,探出半個身子向外張望,催促慕婳:“您快躲一躲,我來抵擋無恥之徒。”
絕對不能讓夜探靜園的登徒子靠近小姐!
胖丫握緊小拳頭,維護小姐的名譽就靠自己了。
慕婳唇邊蕩起愉悅的笑意,以前總是她站在所有人之前,保護身後的親族良朋,今日竟被一個小小,弱弱的小姑娘保護了。
這份暖暖瑟瑟的感覺着實新鮮。
慕婳佯裝讓胖丫頂在自己身前,練過功夫的人都看得出,她站在身後卻把胖丫護得滴水不漏,意味深長擡高聲音:“興許是不知從哪裏鑽進靜園的野狗,許是餓了,正覓食呢。”
清冷的聲音同樣在深夜傳播得很遠,緊接着又有一句戲言傳過到陰暗的角落,“野狗怪可憐的,再喂他一塊點心。”
“您就是太好心,您這樣會被人欺負的,我娘常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胖丫聽說是野狗,便不覺着急,并沒阻止小姐再往外扔點心喂狗。
雖然她睜大眼睛也沒看到野狗在哪。
胖丫想着一定要勸着小姐節省點,銀子也不是大風刮過來的,喂野狗肉骨頭就成,用不上點心。
不過小姐笑得開心,下次再勸說小姐。
“嗚嗚。”再一次被點心擊中,随後傳來汪汪的狗叫聲。
慕婳勾起嘴角,随手關上窗戶,拉着胖丫的手:
“陪我一起睡吧,在床榻上咱們可以互相取暖,順便胖丫給我講一講,宛城到底有多少人讨厭我,以前我得罪多少人!”
“……小姐。”
胖丫攪動手指,既有點害羞,又有點期盼。
****
黑夜角落,人影晃動,黑衣人靠近學狗叫的同伴,背起雙腿幾乎被打折的同伴,騰空而起,翻出牆外時,黑衣人回頭看了一眼點心襲來方向,盈盈燭火把一道曼妙的倩影映在窗戶上……誰能想到她竟然能精準發覺他們潛入靜園,并用點心給予警告。
甚至逼得錦衣衛北鎮撫司的精英學狗叫。
不叫?
一盤子點心都得落在他們身上!
他們根本就脫不開身。
回到錦衣衛買下的别院,靠同僚背回來的人低聲道:“我的腿……”
“折了?!”
“沒,好似恢複了。”
跳下同僚的後背,黑衣人原地蹦跶了兩下,慶幸般長出一口氣,“方才,方才我真怕兩條腿被兩塊點心廢了!”
随手扔出點心的慕婳對力道的把令人歎服。
黑衣人抹去額頭的冷汗,甯遇閻王,莫遇慕婳!
同伴腿腳沒事是值得高興的,他們以爲很輕松的任務竟然辦砸了,不僅沒帶回十三爺留在靜園的東西,還丢了錦衣衛北鎮撫司的臉面。
今夜的事情傳揚開去,他們隻能申請外調去偏遠蠻荒之地打探消息。
“真他娘的奇怪,往常咱們進進出出靜園好多次,從十三爺手中領任務,就沒被靜園的人發覺過,今日明明懂得粗淺功夫的人都離開,偏偏碰上個硬茬子!”黑衣人心有餘悸的歎氣,“不愧是十三爺的妹妹,一身的本事怕是比十三爺還……”
身旁的人捂住同伴的嘴,壓低聲音道:“你沒見十三爺今日走出靜園的臉色?難看得……額,反正現在十三爺的妹子是個禁忌,不能提,不能碰,更不能當着十三爺說起。”
“咱們該如何同十三爺回話?不能提慕小姐,該怎麽說?”
兩人沉默片刻,一籌莫展,左右爲難。
“先看看十三爺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其中一人拿定主意,“我同十三爺近身的陸總旗有些交情,他一直跟着十三爺,總能替咱們說上幾句。”
他們脫下夜行衣,換上飛魚服,跨上繡春刀,恢複錦衣衛身份後,從靜園狼狽逃竄出來的兩人顯得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然他們見到陸總旗時,心立刻沉入谷底。
陸總旗等一衆兄弟宛若木頭樁子站在庭院之中,任由夜風吹拂,露水侵蝕。
令人敬畏的十三爺正坐在湖邊的石頭上,身穿月白直裰,腰間綴玉,風姿卓絕,昳麗俊俏。
他靜靜看着湖中的明月,緩緩彎下腰,将手中的長明燈放在水面上,“慢慢,倘若她是你生命的延續,二哥必要試試她的深淺。”
不是所有孤魂野鬼都有資格做慕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