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這種物質刷在木框上,晾幹之後便成了潔白柔軟,卻又堅韌的畫卷。
這種畫卷不懼水火,蟲子不啃,放置千年也不會失去本色。
雖說制作工藝有些複雜,但唯有傾注心血制作的畫卷,人才會珍惜,作畫之時才會更專注。
臻卷,兩字各有含義,卷便是指的這種雪絨草制作的畫卷,而臻指的則是作畫時候的方式,先沐浴焚香,再以眼觀察所畫之物,第一觀形,第二觀神,第三觀韻,此三步自行揣摩,一切完畢後以手蘸各色彩墨然後在白卷之上繪畫。
“過來一起吧。”
孫老招了招手。
葉峰終于有了回應,走過去也坐在了矮凳子上。
然後兩人便開始撕雪絨草,看似細小的幹草,拿到手中之後卻呈現了難以想象的韌勁,就如撕的不是草,而是鐵!此刻葉峰才曉得孫老風輕雲淡撕雪絨草,勁力該有多強,而且還需要極高的心性,否則如此細小的草,即便有勁力,也難以撕開。
葉峰将心沉澱下來,就如當初打鐵一樣,開始與孫老一起撕雪絨草。
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将雪絨草處理完,又在孫老的指導下開始彷如白石熬煮,每個過程都很緩慢,都充滿了禅意。
一直到四日後,葉峰才制作出了第一張畫卷。
伸手觸摸,這畫卷柔和就如堆積碾壓的棉絮,更有一種猶如皮膚的溫和感。
而顔料則是各種帶色的礦物質碾碎之後以泉水混合,孫老将一個色盤拿過來,放在了葉峰的面前,“想畫什麽,先去看,看懂了再畫,臻卷的傳承從來不會去教授作畫的技巧,因爲若是真正懂了所畫之物,沒有技巧也能畫出,若是不懂,即便會畫,也是死物。”
随後孫老繼續端着茶,坐在了窗前看湖光山色。
那雙眼淡然似乎沒有光色,卻又如帶着靈性,能将萬事萬物都看透。
葉峰看了一下遠處的湖,又看了一下遠處的山,近處的樹,一切看過,卻沒想畫之物,最終他閉上了眼,腦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現了水雲天。
那一幕無怨無悔的受死,那一幕癡情至深的告白,烙印在他的腦海,揮之不去。
畫面反複播放。
葉峰的眼眶,再次紅了。
最終他睜開眼,手蘸了一下紅色的顔料,然後落在了畫卷之上,輕盈落下一筆,随即便是一點,然後便收起了手,再沒了動靜。
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天絕上人竟出現在了木屋外,然後徑直走入了,孫老一見立即站起了,面色恭維行禮道:“見過宗主。”
“起來吧,他學的如何?”
天絕上人問道。
“門主将他領來,讓我教他作畫,但鄙人感覺他并無這天賦,也終日神色生硬呆滞,似乎難以入門。”
孫老抱拳道。
天絕上人點頭,便看向了葉峰,他修爲高深,感知力包裹葉峰,探查了一下并沒發現異常,再看對方所作之畫,僅僅一道弧線,然後又是一點,那像是畫?就連他這種不愛筆墨丹青之人,都感覺對方糟蹋了如此上乘的畫卷。
心中恥笑李龍淵的愚蠢,轉身天絕上人走了。
在天絕上人走後,孫老站在了葉峰身前,同樣朝那副畫看去。
凝視中,那道弧線,在他眼中漸漸成了一個女子的側臉,伴随這個側臉的出現,似乎周圍的一切都黯然了,似乎這個世界隻剩下了這個側臉的弧線,簡單一筆,卻凝聚無盡的悲傷,仿佛再添加任何一筆,都是對這個女子的傷害,而那一點,正是這女子的一滴淚。
那一滴淚,在黯然中滴落,卻又像是清晰無比的落在了每個人的心中,沉重而傷痛。
越看越是感覺悲從心生,仿佛隆冬的雪,裹住了人的神魂。
有感覺這仿佛不是手指畫的,更像是刀刃刻在心頭的,每一下都是真情,線條之中沒有張揚,沒有浮華,一切内斂而無聲,深沉之中流露的是無怨無悔。
是痛徹心扉,卻雲天不染。
是香消玉損,卻終不回頭。
忽然孫老,歎了一口氣,轉身緩緩走回了窗前,然後端起茶壺,喝下一口,淡淡道了一句:“傾一世深情,待一朝回眸,人生能遇如此,真乃萬幸。”
葉峰沒有言語,卻心頭顫了一下。
着實沒想到,自己勾勒一筆一點,對方卻能看出其中的意境與畫意。
當下對于孫老的欽佩又多了幾分,默然無語葉峰凝視着那一筆一點,再次手指蘸了紅色的顔料,開始落在了白色的畫卷之上,兩三筆後便閉眼,許久後睜眼便又是幾筆,如此過了兩個時辰,他才結束。
整個人,卻像是被悲色包裹,無法掙脫。
孫老朝他的畫卷看去,不免又是一愣,那一筆筆,勾勒的無不是感人的畫面,林林總總,一筆一筆,便将葉峰與這女子的一切洋溢在了紙上,看過便不由沉浸在了其中,孫老一直以爲自己對于臻卷有特殊的天賦,卻沒想到葉峰到來,讓他有了驚豔之感。
對方也許不是一位愛畫的人,但肯定是個赤誠之人。
唯有赤誠之人,才能懷有如此真摯的情感。
孫老雙眼一亮,忽然有了好好栽培葉峰之心,若有一日他死去,這臻卷也有了傳承之人,顯然臻卷不知是有制作畫卷與作畫的傳承,還有類似打鐵一般的獨門心法。
而這心法正是用來養魂的。
獨立天地之中,以氣養魂,以魂作畫,這才是臻卷的真正境界。
也唯有如此之畫,才能配得上臻字。
一天過後,第二日,孫老沒再讓葉峰作畫,而是領他走入了山中,他要帶對方觀山骨,看江韻,品林風,一切世間之風韻都看過,才能修氣養魂作畫。
而這些日子,天絕上人已經悄然離開了長生山,落腳的地方竟是葉峰與牧小美曾經支教過的雲霞村。
也不知他來此處,有何用意。
村子中的人早已搬走,進入了慕春然的藥材種植基地工作,整個村落人去房空,就如掏空了靈魂的軀殼,也如一座鬼村,看不到似乎人影,唯有野獸在其中覓食。
天絕上人從村中穿過,最終停在了那塊神秘的聖碑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