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灰黑白相間,可能是出來得太急,頭發上連發冠都沒戴,那一張以往保養得當的臉已是滿臉褶皺,尤其眼角的皺紋,深得如同刀刻一般,還有灰白毫無血色的臉色……
一眼看去,不過是個尋常人家垂垂老矣的老者,再無半點帝王的威嚴。
此刻他瞪大了眼,一手捂胸,那模樣仿佛受了天大的驚吓,充滿了血絲的眼睛很是瘆人,而看過來的眼神似乎是看她,又似乎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
雲微瀾眸色微微一深。
“皇上?”被踹了一腳又爬起來匆匆追過來的楊全才急急喘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在皇帝身後提醒了一聲。
可惜那聲音太小,沉浸于震驚之中的皇帝根本沒有聽見。
慕容佩上前一步,扶着搖搖欲墜的皇帝,将他往禦座上引,“父皇,有話等坐下來慢慢說。”
皇帝渾渾噩噩地由着他扶到禦座上坐下,眼睛一直落在雲微瀾身上無法移開。
慕容佩眉心微微一皺,随即松開,低聲道:“父皇,鎮南王到了。”
“鎮南王”三字落入耳中,皇帝這才心頭一震,緩緩回過神來。
回了神,神志也就慢慢清醒,那種陷入夢境不能自拔,看到與夢中之人容貌相似的臉而心神俱震的感覺才漸漸散去,那些之前得知的消息才再次湧回腦海。
是了,這人是雲天暮與流雪紗的女兒,又怎會不像。
見他眼神恢複些清醒,衆臣才松了口氣,楊全才連忙上前伺候,将一盅雪蛤燕窩羹端了上來,小聲道:“皇上,您起來還未用膳,先喝點東西暖暖身子。”
在崇政殿用膳,哪怕是皇帝也不妥當,但他身體虛弱久病未愈,偶爾破次例也沒什麽。
皇帝根本沒有吃東西的心情,想也不想便要推開,但面對雲微瀾那一雙毫無懼色的眸子,他揮出去的手便改了動作,将那燕窩羹接了過來,盯着她邊喝邊思索該怎麽開口。
雲微瀾坦然承受着皇帝帶着壓迫實則毫無作用的注視,見他那一碗羹喝了半晌沒有喝完,忽地開口,“皇上身子不好,在寝殿裏休息便是,何必親自前來。微臣回京不過小事一樁,勞動皇上大駕,若是讓皇上病情加重,倒是微臣的不是了。更何況,微臣既然奉旨回京,以後便在京都長住,皇上不必擔心見不着微臣,什麽時候想微臣了,讓人來說一聲便可。”
一番話,說得至情至理,怎麽聽都是忠臣良将之言。
可是,換個人也就罷了,偏偏這話出自雲微瀾之口,這話聽着便是怎麽聽怎麽刺耳,刺得皇帝腦子都發疼。
她以爲自己是誰,能讓他惦記着?就她做出的這麽大逆不道之舉,殺十個都不嫌多。
要真眼裏有他這個皇帝,也不會讓人送那兩封言辭狂妄的信,逼着他封她這個鎮南王。
皇帝原本還想以身份壓她一頭,在這崇政殿上好好敲打她一番,可如今真正對上了她,卻是一個字都不想多講,一眼都不想多看,再加上多疼得厲害,一碗燕窩羹還沒喝完,他就臉色鐵青地走人了。
在場的官員沒想到皇帝連表面功夫都不維持,絲毫不給雲微瀾面子,生怕她一個不高興就大鬧崇政殿,皆偷偷朝她看過去。
卻見她連根眉毛都未動一下,絲毫未将皇帝的态度放在眼裏。
相較之下,高下立見。
皇帝果然是老了,如此沉不住氣,難怪會敗在一個小女子手裏。
如此一來,誰也沒了心情,早朝也沒有繼續下去的意義,慕容佩看了雲微瀾一眼,随意說了幾句便散了朝。
其他官員有心想上前與雲微瀾套套近乎,但一來拉不下臉,二來又怕惹皇帝不快,稍作猶豫之後也就走了。
郁相沒有遲疑,直接出了崇政殿,快步往百階走去。
許承玉和許伯年走到最後,本想跟雲微瀾說說話,轉眼看到站在一旁的慕容佩與文璟,便知此刻并不是說話的機會。
“有空去府裏坐坐。”臨走時,許伯道。
雲微瀾笑着說好,并陪他們走出崇政殿,看着他們離去。
百階下,她的十八鐵騎在皇宮中形成了一道最獨特的風景,那風景裏,卻有一點小小的不和諧。
快步下了台階的郁相伸手便去扯肅立的郁明珠,被她側身讓開,郁相滿臉怒容,也不知說了什麽,郁明珠快步往一旁走去,郁相緊随其後。
“郁明珠消失之後,郁相的勢力便大不如前了。”身後,慕容佩的聲音響起。
“你以爲你父皇削減郁相的權勢,是因爲郁明珠?”雲微瀾唇角微勾,“你錯了。他的滔天權勢因你父皇而擁有,也因你父皇而失去,與他人無關。”
慕容佩微怔,眸中閃過探究。
雲微瀾卻沒有解釋。
“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慕容佩望着女子美麗的側顔,遲疑了一下,問道。
自二月二那日之後,他派了無數人去尋找她的下落,可派出去的人卻一無所獲,他始終無法得知她的任何消息。
她就像憑空消失了。
好在,沒有好的消息,也沒有壞的消息,那就說明,她至少還活着。
當然,這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沒有消息并不能證明她還活着,但他隻能如此希望。
可誰知後來會傳來那樣震撼人心的消息,她不僅活着,還做了嶺南駐軍的主将,還将成爲南疆的王。
那時朝政已落入他手中,這樣的消息于他來說并不是好事,他的心頭竟不知是何滋味,直到她遣人送了信過來,他才安了心。tqR1
鎮南王而已,他不擔心,她的人和她的屬地,早晚都将是他的。
雲微瀾笑了笑,轉頭看向他,“自然是過得好的。”
她的笑容迎着天際的朝霞,美得讓人錯不開眼,慕容佩一時怔住,忘了接下去要說什麽。
雲微瀾見此,眸光一垂,轉回頭去,卻見身側一道修長身影與她擦肩而過,緩步下了玉石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