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是要好生謝謝太子殿下的大方了。”九爺說是感謝,面上全無感謝之意,低頭對懷裏的人道,“來,柳腰兒,擡起頭來讓太子殿下瞧瞧,若是入得了殿下的眼,以後殿下少不得要多捧捧你。”
“是。”“柳腰兒”細聲細氣地應了一聲,怯怯地轉過臉來,卻因衣衫不整而不方便行禮,隻能欠了欠身,“奴家柳腰兒見過太子殿下。”
面容含羞帶怯,聲音裏自有一絲婉轉柔媚,那一雙烏黑的眼睫輕輕顫着,映着眼角那顆鮮紅的淚痣,别有一番楚楚動人的韻味。
不管是長相還是舉止,都與郁明珠不像,雲微瀾就更不像了。
慕容顯眯了眯眼,莫不是果真被她們逃了?
可是他一路追進來,除了這馬車之外,再無其他可藏身之處,以雲微瀾的功夫,一個人還好說,帶着一個不會武功的郁明珠,想不落痕迹可不容易。
如此一想,他反而縱身一躍,上了馬車。
“柳腰兒”吓得縮進九爺懷裏,緊緊攥着他的衣領不敢撒手。
九爺冷冷看着慕容顯走進來,拍拍她的背,似諷非諷道:“别怕,太子殿下若是看上了你,是你的福氣。”
“本太子對男人沒興趣!”慕容顯語氣毫不掩飾的厭惡。
想起之前有一次,爲了驗證自己是否有了那種惡心人的癖好,居然特意去了回一品香,他就覺得那是他這輩子最荒誕的所爲。
視線落在下方轉了一圈之後,他手裏的劍擦着“柳腰兒”的腿直直抵在九爺座下的櫃子上,“把這個打開。”
郁明珠心頭一緊。
“太子殿下,這車裏都是我的私物,你剛才扯壞了車簾也就罷了,怎麽,如今還要壞我車裏的其他東西?”九爺不樂意,一雙精描的眉緊緊蹙着,并不打算起身。
“我再說一次,把這個打開。”慕容顯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道,“再敢耽擱,本太子今晚便讓京都再沒有一品香的存在。”
九爺聞言眉毛一豎,似要發作,但終究雙方身體太過懸殊,不得不忍耐下來,笑道:“誰不知一品香是奴家全部的家當,太子殿下這樣說,可真是把奴家的身家性命都捏在手裏了。罷了罷了,小柳腰兒,起來吧。”
郁明珠哪裏肯起來,隔着長毛毯子使勁捏了下他——雲微瀾就在這櫃子裏,你自己都不記得了?
九爺仿佛沒感覺到,帶着她從軟座上站起來,作了個請的手勢,“殿下請吧。”
慕容顯看也不看他,直接便用劍尖挑開軟座上面的靠墊香枕以及其他東西,露出下面的櫃子。
郁明珠急得幾乎想沖上去,卻被九爺緊緊抱住,動彈不得。
慕容顯已用劍尖去挑上面的蓋子。
郁明珠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心裏全是悔恨。
悔不該之前上馬車,悔不該信了九爺的話,總以爲他有辦法護她們周全,卻不料,此時如此輕易就将人交付出去。
如此一想,心裏就跟澆了一瓢滾油似地,既痛又煎熬,眼裏全是恨意,不由擡頭狠狠朝他看去。
九爺本還挂着抹笑,迎上她這一眼,卻是眸光頓涼,宛若外面那面的落雪,似乎還有一絲自嘲,順手便推開了她。
郁明珠微微一踉,乍然離開他的懷抱,這才感覺外面的風吹進來有多冷,即使裹着毯子亦覺得寒氣透體。
這種冷意,從肌膚一直涼到了心裏。
“啪!”櫃子的蓋子已然打開,撞擊在車壁上發出一聲響。
郁明珠顧不得其他,立即回頭看去,卻見那櫃子裏空空蕩蕩,别說是人,就是連根頭發絲都沒有。
這……怎麽可能?
她明明看着雲微瀾進去的。
“太子殿下可滿意了?”九爺淡淡道,“若是還覺得不滿意,不如把我這車子也給拆了,說不定就能找到殿下想要找的了。”
慕容顯除了有些失望之外,并沒有其他感覺,既然該找的地方找了,就不會再繼續待在這裏浪費時間。
正待下車,忽聽得旁邊屋頂上似有什麽聲響,象是瓦片被踩裂的聲音,随之而來的還有一些積雪從屋檐上掉下來。
“什麽人!”數名侍衛同時喝道。
慕容顯一拍馬車車頂,直接縱身躍上屋頂,卻見那一片屋頂積雪被踩得七零八碎,分明剛才上面栖了不止一個人。
遠處,一點白影虛晃一下便不見。
慕容顯沉了沉眼,卻并沒有立即追上去。
不可能是雲微瀾。
倒像是她的同黨,爲了引開他的注意故意暴露目标,否則,好好地潛伏在上面,這麽長時間都過來了,偏偏他要繼續追趕的時候踩碎了瓦片?tqR1
“你們多帶些人,叫上京城防衛司的人往那邊追。”他朝一部分侍衛指了指剛才那點白影消失的方向,自己則躍上馬背,重重一甩馬鞭,帶着其餘人繼續朝前方追去。
随着馬蹄聲遠去,巷子逐漸陷入寂靜,遠處的嘈雜聲傳過來亦顯得有些不真實。
那車夫不用吩咐便從地上撿起那幅被扯下的車簾,用幾個竹夾固定在車門上,随後便駕起馬車,朝慕容顯相反的方向駛去,隻是這回卻不是原先的慢慢吞吞,而是發揮了馬車能達到的最大的速度。
黑瓦白雪的屋頂,一道白影望着遠去的馬車,一身雪色長毛随風飄揚,在飄飛的大雪中驕傲且孤單。
……
郁明珠怔怔看着敞着口子的櫃子,猶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正要撲過去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九爺卻一把将蓋子蓋了回去,将上面的東西恢複成原樣。
郁明珠見他又坐了回去,立即去推他,“你起來!雲微瀾呢?她在哪兒?”
“你說話盡可再大聲點,把外面的追兵都引來。”九爺面無表情道。
“你……”郁明珠又氣又急,不得不壓低聲音,卻有點抖,“你告訴我,她去哪兒了?你這車子……”
她推不開他,便趴到地上去摳櫃子兩側,身上的毯子掉了也無所覺,眼淚都快掉出來。
九爺對此無動于衷,“現在還不是她出來的時候。”
郁明珠呆呆擡頭,雙唇微張,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可接下去的時間裏,在經曆了好幾撥禦林軍或京城防衛司的人攔車檢查之後,她總算明白了這話的含義。
因此,縱然再心焦,她也隻好忍着。
道路越來越偏僻,馬車一直駛進一座看似無人居住的宅院之後才停下,這時,九爺才掀起蓋子,在櫃壁上敲了兩下。
郁明珠睜大眸子,屏息盯着那櫃子,卻見櫃子底部忽然從下面打開,一道身影伴着一股冷風爬了上來。
人,竟然一直在車子底下。
“撲通!”雲微瀾沿着櫃沿滾進車内,臉色蒼白,嘴唇卻是青紫,閉着雙眸微微喘氣。
郁明珠一驚,下意識去握她的手,卻發現觸手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眼睛酸熱,她想也不想便扯下身上的毯子蓋在雲微瀾身上,雙手不斷地揉搓着她的雙手和身體。
這一搓,才發現她的手,手臂,乃至雙腿都是僵硬的,不僅僅因爲冷,還因爲太長時間裏,片刻不得松懈地攀附在車底所至。
郁明珠擡手抹了把眼淚,身上卻忽然一重,一塊毯子扔在她背上,九爺已将她拂在一邊。
她剛想發火,卻見他已代替了她剛才所做的事,隻是手法比她更娴熟,用力更适當。
這一下,想說的話,想發的火,全都發不出來。
“我沒事,”雲微瀾緩過力氣,睜開眼眸看到她的模樣,短促地笑了一下,“過會兒就好。”
她這一笑,郁明珠隻覺得更加心酸,雲微瀾已看向九爺,道:“多謝九爺相救。”
九爺手下一頓,卻是看也未看她,隻頗爲冷淡地道:“不必。”
雲微瀾仿佛未看到他的冷淡,繼續道:“不知九爺可否告知,你爲何要幫我?”
“隻是路過,想幫就幫了。”
“路過?一品香在内城,九爺卻在外城,要說路過,似乎說不通。”
“一品香在内城,我就不能來外城了?要你這麽說,隻要入了京都城,就不用出城了。”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這個時辰,正是一品香熱鬧之時,九爺出現在這裏實在不合常理……”
“你願信則信,不信則罷,問這麽多做什麽。”九爺臉上閃過不耐之色,甩手站起,“下車!”
說罷,他自己已經一掀車簾率先下了車。
“你這人怎麽……”郁明珠心裏那一股氣一直沒出來,有心想說他幾句,根本沒機會。
“人家九爺救了我,你倒怎麽生起氣來了。”雲微瀾撐着身子緩緩站起來,“走吧,這裏不宜久留。”
郁明珠來扶她,擔憂道:“你能走嗎?”
“能走。”雲微瀾甩了幾個胳膊腿兒,示意她沒事。
郁明珠這才稍稍放心。
“跟我來。”見她們下車,九爺轉身往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