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久沉默着，直到一片雪花被風吹進了眼，這才眼睫一顫，有了一絲生氣。
“好。”他輕扯了一下唇角，似乎想扯出一個笑容，卻未能如願，隻好轉身往回走，走出兩步，又似乎覺得不妥，回頭輕聲說了一句，“你也快些回去吧，下雪天路不好走。”
“我知道了。”雲微瀾一臉嫌棄，卻笑得明快，“别婆婆媽媽的了，快去快去。”
文璟點了點頭，腳步有些遲滞，可在轉身之後，終是加快了步伐，快步而去。
自始至終，自慕容顯離去之後，他便沒再看過她。
随着那道修長背影漸漸遠去，雲微瀾上揚的唇角也慢慢垂了下來，最後，抿成一道直線。
她看着皇帝起駕，看着儀仗緩行，看着文武百官列隊跟随，看着那道身影融入那一片擁簇的人群中，再也看不見。
“瀾哥哥……”小白菜仰起頭，小臉滿是擔憂，“剛剛王爺他……”
香兒在後面重重扯了她一把。
小白菜的話就梗在了嗓子裏。
香兒難得地安靜，其實她也不懂，她隻是覺得，這個時候最好什麽都别問，什麽都别說。
“唱支歌吧。”雲微瀾道。
小白菜和香兒齊齊一愣。
“随便唱什麽，”雲微瀾已轉身，随着散去的百姓往回走，“唱幾句也可以。”
兩人都覺得爲難，想說不會唱，又不敢說，最後還是小白菜小心地跟在後面問：“瀾哥哥，歌謠可以嗎？”
雲微瀾“嗯”了一聲。
小白菜松了口氣，看看香兒，示意她先來。
香兒卻又推推她，讓她先，最終還是小白菜先唱。
“小燕子，吱吱吱，面對房主竊細語：‘不吃你谷子，不吃你糜子，在你房檐下抱一窩兒子。’”小女孩清脆甜美的聲音輕輕回蕩在空曠的田間，讓充滿趣味的歌謠有種空靈之感。
“花喜鵲，站樹杈，開口叫，喳喳叫：‘你媽帶了個花針紮，繡花針，花衣線，繡個荷包你媽看。’”小白菜一連唱了兩首，推香兒，“快，該你了。”
“我不會……”香兒急得跺腳，小聲道，“你再唱一個。”
“我都唱兩個了。”小白菜不依。
“好妮兒，你先唱着，待會兒我唱。”
“不行不行，我也沒那麽多，你快接上……”
香兒看看走在前面頭也不回的雲微瀾，又瞪了眼小白菜，隻好絞盡腦汁拼命想。
“有了。”她忽然想起以前在憐香殿當差的一個小太監唱的一首，想了想，便清清嗓子唱道，“一更來姑娘看龍燈，嫂嫂爲她扮花容。放落青絲發，梳起龍鳳頭……”tqR1
“大紅襖兒拼上白绫裙，對襟披風輕巧巧，三寸金蓮左右分……”一首姑娘出嫁的謠兒以少年音緩緩唱來，仿佛那一身紅妝的新娘便端坐在那頭，讓人生出幾分向往。
小白菜聽得出了神，香兒卻因忘了詞而半道打住。
“繼續唱。”小白菜意猶未盡。
“不記得了。”香兒實話實說，“該你了，快。”
小白菜隻好接上，“小巴狗，帶鈴铛，滴喽晃郎到集上，打個滾兒，拾倆錢兒，買個媳婦帶倆孩兒，一個叫擡筐兒，一個叫挎籃兒……”
一路上，兩人你一首，我半首，斷斷續續，竟一直唱到了舊宅門口。
巷道靜悄悄，逐漸變密的雪花在地上積了一層，踩上去便是一個腳印，雲微瀾站在台階前，望着那扇黑色大門，許久沒有動。
小白菜和香兒也收了聲，默默站在身後，不敢出聲。
唱了一路，鬧騰了一路，隻希望前面的人能跟她們說句話，或是露個笑容，可雲微瀾始終大步往前，沒有回頭。
“今晚你們想吃點什麽？”沉默的雲微瀾蓦地開口。
“啊？”小白菜沒防備，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雲微瀾卻不待她回答，便已笑着轉身，“咱們不管其他人，就咱們三個的飯菜由小白菜你來做吧。”
“好啊好啊……”小白菜開心得連連點頭，“瀾哥哥你想吃什麽？我去做。”
隻要瀾哥哥笑了就好，她都快被吓死了。
“我陪你一起去。”香兒也極是高興。
“炖一鍋你最拿手的紅燒肉吧，再做個辣子湯鍋，多放點辣。”雲微瀾道，“香兒去把我昨兒個買的那壇糊塗仙拿出來，這些菜用來下酒最好。”
……
兩個丫頭興沖沖地跑去廚房做飯，雲微瀾站在屋檐下，望着白雪簌簌而下，許久未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敲門聲。
她眨了眨眼，轉頭看向大門的方向，等到敲門聲再次響起的時候，才緩緩走過去開門。
門外，站着幾個太監。
“老祖宗她們都進宮了，安平王也不在。”她淡淡道。
“咱家知道。”爲首那個太監笑道，“咱家是奉皇上之命，請您進宮赴宴的。”
“皇上？請我？”雲微瀾眉頭輕挑，“您确定沒說錯？”
“怎麽會錯呢，這是皇上親口說的。”太監陪着笑，指了指身後的馬車，“喏，車子都備好了。”
雲微瀾看了一眼，的确是禦造之物，想了想，點頭，“好，請公公進來稍等片刻，我換身衣服就來。”
“好說，好說。”
雲微瀾請他們在廳裏坐下，又叫人來奉了茶，自己回了房間。
她并未急于換衣服，而是在床前站了片刻，而後蹲下身子，從床底下拖出來一個布包。
……
換好衣服出來，香兒和小白菜正捧着菜從廚房過來，看到雲微瀾換了衣服，并且并非家裏所穿的常服，皆是一愣。
“瀾哥哥，你要出門？”小白菜快走幾步。
兩人在後院廚房裏忙碌，并不知道前門發生的事。
雲微瀾沒說話，看着她手裏端着的一大盆紅燒肉，色澤油亮，濃香撲鼻，伸手掂起一塊慢慢放進嘴裏，細嚼慢咽入腹，仿佛那肉是世間最獨特的美味。
小白菜巴巴地望着她。
香兒卻是緊了眉頭，将手裏湯鍋放在地上，忐忑地喊了一聲，“主子？”
“沒事，皇上讓我進宮赴宴，這頓晚飯我不能陪你們吃了。”雲微瀾一笑，“紅燒肉不錯，你們兩個貪嘴丫頭給我留一些，我回來吃。還有，糊塗仙你們等着我回來一起喝吧，我怕你們兩個沒節制，喝醉了都不知道。”
聽說她隻是進宮赴宴，香兒和小白菜都舒了口氣。
“主子，你就放心吧。”香兒呵呵一笑，“廚房裏的都讓我們給炖了，就是咱們三個都吃不完。糊塗仙就更不用擔心了，我們兩個可不是貪杯的。”
“那就好。”雲微瀾擡手摸摸小白菜的兩隻小辮子，順手又摸了摸她被熱氣熏紅的小臉，卻是對香兒道，“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們兩個要好好的，遇事别急躁，凡事多商量，要三思而後行，明白嗎？”
“知道啦知道啦，主子你快去吧，再不走天都要黑了。”香兒知道宮規嚴格，赴宴更不能遲到，對她的話也是過耳不過心，急忙催促。
“嗯。”雲微瀾轉身，走出兩步又回身道，“看好家門，等我回來。”
“嗯嗯嗯……”兩個丫頭連連點頭。
雲微瀾再不多言，轉身大步離去。
……
天色漸暗，雲微瀾進入皇宮時，雖然天還未黑透，宮裏已早早點起了宮燈，将擺宴的流芳殿以及周圍一大片地方都照得燈火通明。
“離開宴還有一些時辰，您若是嫌裏面憋悶，可以先去附近園子裏逛逛。”送她進來的太監離去前說了一句。
雲微瀾道了聲謝，看了眼富麗堂皇的流芳殿，尋了一條路繞開，往旁邊的禦花園行去。
雪比之前更密了些，落在身上卻濕不進衣衫，她也不急，走進禦花園的小徑，正想尋個亭子坐坐，擡眸四望間，卻見不遠處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颀長身姿面對着她，靜立在這漫天雪色中，珠玉錦袍，發黑如墨，即使如此靜靜而立，已是一幅讓人移不開眼的畫。
雲微瀾腳步微微一頓，随即加快了步子朝他走去。
然而未走幾步，對面亦有人朝他走過去，一身杏黃四爪莽袍，眉目剛毅冷硬，正是慕容顯。
雲微瀾停步，沒有再靠近。
她看到慕容顯徑直走到文璟面前，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文璟猛地揮了下衣袖，似是怒極，揮出的衣袖帶着一股勁風，拂在旁邊花樹上，那一片花樹應聲而倒。
隐約聽到他說了聲，“不可能……”
慕容顯似是不屑地笑了一下，忽然擡起眼眸朝雲微瀾看過來，雲微瀾想要避開，卻最終沒有動。
文璟似從他的眼神裏察覺到什麽，陡然回首，眸中尚有掩不住的憤怒與痛色。
雲微瀾的心裏也似被針輕輕紮了一下，那般雲淡風輕雍容矜貴的文璟呵，終也是有血有肉的平凡人，也有他情緒難控的時候。
慕容顯又說了幾句什麽，文璟緊緊凝視着雲微瀾，過了許久，最終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