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傷心得想哭,可聽了這話卻又忍不住想笑。
哭笑不得,原來是這種感覺。
可這種感覺并不痛快,郁結了好久的情緒明明有了宣洩口,那口子就是不給你打開,你就隻能在附近徘徊,卻宣洩不了。
“想哭就哭吧。”一雙手輕輕擁住了她,将她摟入一個懷抱,耳邊的聲音輕柔而堅定,“哭出來,痛痛快快哭個幹淨,然後把眼淚擦幹,你會發現,一切并不是那麽糟糕。”
那手輕拍着後背,一下又一下,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郁明珠忽然抱住雲微瀾,就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後一段浮木,痛快地哭了出來。
像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哭得聲嘶力竭,無法抑制。
守在門外不敢離開半步的香荷和水月俱是一驚,香荷首先按捺不住,伸手就要去推門,被水月攔住。
“讓小姐哭吧。”水月低低地道,“小姐心裏苦,哭出來才好。”
香荷頓時紅了眼圈,默默收回了手。
對,哭出來才好。
一直憋在心裏,才會把人憋出病來。
過了很久,郁明珠才漸漸收住哭聲,随着心裏的苦楚被宣洩出來,人也漸漸活了過來。
人活過來,理智也跟着回來,意識到自己抱着個男人,她如被火灼了一下,立即放開雲微瀾退後。
“郁小姐是打算用完了就把我丢開麽?”雲微瀾語氣頗爲遺憾。
郁明珠臉一紅,不敢去看她,眼角瞥到她半邊被眼淚打濕的肩頭,更是不好意思,卻隻能當作沒看見。
如果說出來,隻會讓自己更難堪。
雲微瀾當然明白她的心思,也隻當作不知,拿起棉帕去擦她的臉。
“我自己來。”郁明珠連忙拿在手裏,轉過身去,将臉上的淚痕擦幹淨。
看看手裏已經髒了的帕子,她低聲道:“等我洗幹淨了還你。”
“不必了,你留着吧。”雲微瀾看着她消瘦的後背,輕歎了口氣,“就算你不想嫁給慕容顯,也犯不着拿自己的身體出氣,你這樣不愛惜自己,除了讓關心你的人難過之外,誰又會心疼你?”
郁明珠稍稍解開一點的心又往下一沉,眉目間又添了淡漠之色。
“你不明白。”許久,她淡淡道。
“我不明白,那你不妨跟我講講?”雲微瀾走到一處離門口較遠的地方,免得被外面的兩個丫環聽見。
郁明珠驚訝地看向她,但見她負手而立,唇邊笑意微微,雖然一身黑衣,整個人卻如日光那般明亮,仿佛世間一切的污垢塵埃在她面前都無所遁形。
心緒漸漸平定下來,郁明珠忽然覺得,就如雲微瀾先前所說的,痛痛快快哭一場,然後把眼淚擦幹,一切并不是那麽糟糕。
至少現在,她還有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一個關心她願意把肩膀借給她依靠的朋友。
不知從何時起,對雲微瀾曾經産生過的那點情愫在不知不覺中已散去,現在想來,哪有真正的情是可以如此輕易忘卻的?
不過是自己被假象蒙了眼,錯把執着當成感情,隻因放不下那段被人輕薄的過往。
可如今,面對那雙清澈真誠的眼睛,她想,或許,這個人早已将她當成了朋友。
突然想明白了這些,郁明珠眼裏綻放着這些天以來的第一抹光彩。
“小姐,你還好嗎?”門外,香荷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
郁明珠深吸一口氣,揚聲道:“我沒事。”
“那奴婢打些熱水來給你洗把臉吧。”
“不用了,我要睡了,你們誰都不準進來打擾我。”
香荷和水月聽着郁明珠聲音有點啞,但精神明顯好了些,以爲她是不想讓她們看到她哭過的樣子,也就沒再說話。
郁明珠走到雲微瀾旁邊,請她坐下,沉默了許久,這才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一點點道來。
原本,她以爲提起這些事會很痛苦,卻發現,雖然不能說毫無波動,但至少已能平靜對待。
“堂堂太子,居然做出這種卑鄙之事!”雲微瀾怒不可遏,“爲何不對你父親說明白?”
“說了又有什麽用。”郁明珠淡漠地道,“這些事情他還能不知道麽?就算原來不知,現在知道了又能如何?聖旨已下,再無更改。”
雲微瀾冷嗤一聲,連自己的女兒都能利用,郁相的心隻怕是冷的,如今萬事俱備,隻欠郁明珠嫁入太子府這場東風,又怎會改變主意。
她見郁明珠說起自己的父親時,語氣也仿佛在說一個不相幹的人,隻怕對這個父親也是失望透頂,徹底冷了心。
“或許,你可以去求求明貴妃。”雲微瀾沉吟道,“畢竟她是你親姑姑,再者,我聽說皇上對她極爲寵愛,她若是提了,皇上未必不會收回成命。”
“我姑姑……”郁明珠苦笑了一下,“不怕你笑話,她與我家感情極爲淡泊,一年下來我都見不了她幾次。何況,我父親已對我禁了足,說讓我在家待嫁,連門都出不去。即使出得門,也沒法子進宮,更别提見到她了。”
“這個你不必擔心,隻要想做,總有辦法。”雲微瀾勾起唇角一笑,湊近她幾分,“過兩日不是春耕節麽?晚上宮裏會設宴,文武百官上了品階的都會去,你作爲未來太子妃,郁相總不好不帶你出席,這樣,機會豈不是來了。”
郁明珠微感驚訝地看着她,面對她的胸有成竹,忽然覺得自己隻知道沉浸在悲傷裏,卻把該做的事都給耽擱了。
她略略想了想,終于露出今晚第一個由衷的笑容,“你說得沒錯。不管有沒有用,總該去試一試。”
雲微瀾見她已經從低落的情緒中走出來,很想讓她能一直輕松下去,可是,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沒問。
雲微瀾心中不忍,但還是問道:“還有一件事,你……是不是已經被慕容顯……”
并非是她想要探聽别人隐私,而是她想要确定郁明珠對慕容顯的想法,從而決定如何相幫。
郁明珠臉色忽地一白,然後又是一紅,有點尴尬,有點難堪,就當雲微瀾以爲她确實被慕容顯得手時,但見她搖了搖頭,“不是他。”
雲微微眼裏有着疑問。
郁明珠抿緊了嘴唇,卻是再不肯說。
再怎樣,後來發生的事對她來說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她那樣的放縱,那樣的不知廉恥,最終,卻連那個男人的身份都不能确定,甚至于,連長相都未看清。
可她當時是心甘情願跟他走的,連後面發生的事都是她主動,她說不認識,誰會相信。
何況,現在傾訴的對象是個男子,她又如何啓齒。
若是說出來,會不會被看輕?tqR1
想到事情過了這麽久,那人至今不聞不問,連個音訊也無,郁明珠不由湧起一股悲涼。
賜婚的旨意已傳遍京都,到底是這人太過涼薄,還是将她當成一個玩物,才能無動于衷至此,連問也不來問一聲?
雲微瀾見她低頭不語,神情哀痛,緩緩吐出一口氣,沒有再追問。
郁明珠沉默了片刻,低低道:“這些事,還請你……”
“你放心,這些事我不跟第二個人提起。”雲微瀾站起身,靜靜道,“我隻問你,你願不願意嫁給慕容顯,想不想做這個太子妃?”
“不!”郁明珠亦站起來,神色極冷,“慕容顯想娶我,就等着把我的屍體擡進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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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起,正月的京都依然冷得徹骨,街市上的攤販寥寥無幾,除了那些茶樓酒肆,連許多店鋪也早早關了門。
太冷。
“這天兒,怕是又要下雪了吧?”幾個爲了能多賺點錢而沒有收攤的小販縮着脖子抱怨。
“看樣子像。”
“這雪下起來沒完沒了了,從去年到現在,都下了多少場了。”
“北邊的冬天不就這樣麽,還是南方好啊,越往南越暖和,到了江淮那邊兒,雪都看不見了。”
“說起江淮,那可是個好地方!聽說那邊的老百姓,日子過得比咱京都的還好。”
“那是,不說别的,光流寇盜匪這些禍害,就比别的地方好個百八十倍的。”
“你也不看看那是誰家的地兒,安平王的祖居就在那兒,光文老将軍與安平王的名頭就能把這些小賊吓跑了。”
“這倒是真的。說起這個,文家老祖宗還着大長公主,還有幾位夫人都回京了,這事兒你們都知道了吧?”
“那還用說,都傳遍了。”
“那你們都看到人了嗎?沒有?我可是親眼看見了。”
“是嗎?說說,快說。”
“過兩天就是春耕節了,到時候肯定都要參加,你們就自己去看吧……”
“你小子,吊什麽胃口……”
幾人一陣嘻鬧,角落裏一個戴着鬥笠的人擡頭看了看對面茶樓二層的某個窗戶,稍後,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來。
那角落極黑,他不動的時候誰也沒注意那裏還有個人,乍然看到他走出來,幾個打鬧的小販吓了一跳,紛紛看向他。
那鬥笠壓得極低,臉全罩在了陰影下,看不清長相,但從衣着來說,也沒什麽特别之處,小販們看了兩眼,也就撇開了。
“收攤了收攤了,白吹了這麽長時間的冷風,連個銅闆都沒賺到。”
“回吧,時辰也不早了,再不回,老婆都不給上炕了……”
小販們忙着收攤,那人穿過他們走進茶樓,徑直上了二樓,在其中一扇門前站了站,伸手推開。
聽到開門聲,裏面的人擡眸看來,對他微微一笑,“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