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眼皮重重跳了一下,神情依然威嚴,唇角卻抿得有些緊。
雲微瀾深深看了老祖宗一眼,亦微微笑了。
文二頓時臉漲得通紅,看也不敢看春俏,站起來匆匆向兩邊作了個揖,“各位主子見諒,屬下忽然想起還有事要辦,不能陪主子們用飯了。”
也不等得個回應,便隻見門簾一起一落,文二已消失得無蹤。
屋内頓時笑成一片。
原先有些寂靜得怪異的氣氛也一掃而空。
“春俏,文二跑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文靜猶未盡興,又扭頭拿文筠身後的春俏取笑。
春俏臉微紅,卻不慌不忙地答道:“二小姐就知道拿奴婢們開玩笑。奴婢隻知道,主子用膳的時候,奴婢需要在一旁添酒布菜,其他的一概不知。”
一句話就将文靜堵了回來。
文靜咂咂嘴,“春俏啊,你這性子就跟你家小姐一樣,太沉穩了。年輕人嘛,就得多樂呵樂呵,這樣才不容易老。”
“二妹的意思,是說我老了麽?”一直含笑聽着文靜逗趣的文筠開口。
“哎——沒有沒有。”文靜連忙否認,“您是咱家開得正好的花兒,我們幾個都是陪襯您的綠葉,您要是老了,那我們幾個算什麽呀。”
又是一陣哄笑。
三夫人實在看不過眼,“得了,你快給我閉嘴吧,就你話多。”
“娘,哪有您這樣拆我台的。”文靜不樂了,轉頭看向文岚,“三妹,還是四嬸對你好,我就沒見她罵過你。”
“因爲我沒你話多。”文岚夾了塊醬牛肉就塞到她嘴裏,“吃你的吧,多吃點,我怕你回頭就沒得吃了。”
文靜嚼着牛肉,含含糊糊問:“什麽意思?”
文岚看了雲微瀾的背影一眼。
文靜一口牛肉頓時堵在嗓子眼裏,噎得差點沒斷氣。
小白菜暗暗扯了下初一的衣服,悄聲道:“你有沒有覺得現在沒有剛才那麽怪了?”
“嗯。”初一點點頭,“正常多了。”
熱騰騰的佳肴開始不斷地送上來,飯桌上的氣氛也越發熱鬧,文家姐妹一直留意着隔壁桌的動靜,隻可惜雲微瀾自剛才說了那句話之後便再也沒有開口,文璟也沒有再做什麽親密舉動,讓等着看八卦的衆人大失所望。
時間一久,名字與性格完全相反的文靜又有些蠢蠢欲動。
眼睛滴溜溜一轉,她看向不時給小白菜夾菜的初一,眼睛一亮。
“小初一,這小姑娘是誰啊?”她身子前傾,眼裏發出賊光,“長得這麽漂亮,跟你很配呢。”
“當啷!”小白菜手裏的銀筷掉在碗碟上,小臉通紅,慌亂得手腳都不知往哪裏擺。
初一也紅了臉,“二小姐,您說什麽呢?小白菜還小,經不住您的玩笑。”
文岚也一巴掌拍在文靜背上,壓低了聲音道:“你少說幾句話會死啊。”
“沒事兒。”文靜喝了些酒,酒意微熏,原本心裏的那麽小顧忌也抛開了,“你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祖母沒信心?平時沒見你膽子小,今天怎麽小成這樣?”
文岚恨鐵不成鋼,還要說什麽,文靜卻已轉移了對象。
“好好好,初一年紀小,等長大了咱再講娶媳婦的事兒。”文靜眼珠子再一轉,看向旁邊一直悶不吭聲幾乎沒怎麽動筷子的文一與香兒。
怎麽覺得,這兩人中間的空隙有些大呢,都快能坐下一個人了。
啊對,剛才文二走了,文一就挪到了文二的位子,中間就空了出來。
就是耐人尋味了啊。
文二走了就走了,文一爲什麽要挪位子呢?
“我說文一,”文靜用筷子敲了敲酒杯,“這位姑娘初次來咱們家,肯定拘束得緊,你是咱們文家的人,是不是該盡盡地主之誼,照顧人家姑娘一下?看初一做得都比你好。”
忽然被點名的文一身子一僵,香兒更是身體繃得筆直,腦子嗡嗡作響。
“你坐過去,就旁邊那個空位子,離人家姑娘近一點。”文靜見兩人僵得像塊木頭似的,更覺好玩,“你是男人,主動一點。”
她好玩了,卻苦了兩個當事人,成了全場矚目的焦點。
香兒頭也不敢擡,要是地上有個洞,真想鑽進去。
文一的表情也很是僵硬。
“哎,怎麽不動啊。”文靜索性站起來,打算親自出馬,将這兩人湊到一塊去。tqR1
“想不到二小姐竟是如此熱情之人,這般熱衷于爲人拉郎配,不知二小姐自己可曾許了人家?”隔壁那桌忽有人慢條斯裏道,“若是不曾,京都倒有幾家公子與二小姐甚是般配,少主可以考慮考慮,爲二小姐做個媒。”
話語一畢,滿堂一靜。
文靜表情一瞬間凝住,瞪着說話的雲微瀾。
故意的,這人一定是故意的!
“好主意。”一室寂靜中,文璟語帶笑意道,“等年後回京,我就替二妹選定幾家公子,回頭讓老祖宗再參謀參謀,看看哪家合适。”
“嗯,這敢情好。”老祖宗含蓄地點點頭,目光微微轉向三夫人,“老三媳婦兒,你覺得如何?”
“全憑母親做主。”三夫人無所謂地揮揮手,“她要是能嫁到京都,我還巴不得落個眼前清靜。”
“娘!”文靜不幹了,“哪有您這樣當娘的,我可是你親閨女。”
三夫人仿佛沒聽見,端起酒杯跟旁邊的二夫人和四夫人碰杯,自顧自喝酒。
五夫人性子娴靜,用酒杯掩住了唇邊的笑意,六夫人和七夫人則早笑得東倒西歪,抱作一團。
文靜被她娘的态度氣得肝疼。
文瑤和文馨全都同情地看着她。
“你快坐下吧。”文岚一把将文靜扯回座位,“早跟你說過讓你安靜點,非不聽,看看,有什麽好果子吃沒有?”
文靜恨恨嚼了口豬蹄,沒說話。
七夫人笑得差不多了,抹了把笑出來的眼淚,歪頭看看氣定神閑顧自吃菜的雲微瀾,忍不住心生喜歡。
生得如此俊俏不說,連性子都如此合胃口,難怪文璟會另眼相待。
“來來,小八,咱倆幹一個。”七夫人端起酒杯。
“謝七夫人。”雲微瀾也不客套,與她碰杯之後一飲而盡。
七夫人看她如此爽快,心中越發中意,不由感歎,“我要是能有個像你這樣的兒子就好了。”
文家七個兄弟,老大生了璟小子,老二至老六都各自生了個閨女,隻有她,與老七成婚沒幾日,老七就上了戰場,結果,一去不複返。
連個種都沒留下。
不是不遺憾,不是不孤單,隻是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熱熱鬧鬧的,誰家孩子都跟自己孩子一樣,不分彼此,這樣的日子幾乎将她那份失落化去,可到底還是在意。
雲微瀾明白她爲何會發出這樣的感歎,但無法給予回應。
不要說兒子,女兒她也不能當啊。
也許是因爲七夫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帶了絲傷感,桌上的氣氛一時冷卻不少,随後,坐在旁邊的六夫人嗔怪地拍了她一下,“說啥呢,咱家那麽多孩子,你喜歡哪個,随便拿去。”
七夫人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影響了大家的心情,眼裏閃過一絲歉意,不敢去看上首的老祖宗,嘻嘻笑着輕輕推搡了六夫人一下,“這話可是你說的,我就喜歡上你家瑤丫頭了,你舍不舍得?”
“拿去拿去!”六夫人有些嫌棄地道,“瑤丫頭整天咋咋乎乎的,一點都沒個女孩子家的矜持,我正嫌她煩,你看上了正好。”
“娘,您又說我壞話了。”文瑤聽見了,嘟起小嘴。
“瑤丫頭過來。”七夫人眉開眼笑地朝她招手。
文瑤站起來,小跑着撲進她懷裏。
“看看,連個路都不好好走。”六夫人撇嘴。
“我就喜歡瑤丫頭的活潑勁兒。”七夫人笑着将文瑤摟在懷裏,“瑤丫頭,你娘将你送給七嬸了,以後你就叫我娘好不好?”
“好啊。”文瑤想也不想,脆生生朝七夫人喊了聲“娘”。
一屋子的人都樂了。
“五嫂,我把自個女兒送出去了,把你家馨丫頭送給我吧。”六夫人笑着對五夫人道。
“你嫌棄自家閨女,我可不嫌棄。”五夫人抿着嘴唇笑道,“不送。”
“五嫂,我就喜歡馨丫頭,長得漂亮又會繡花,還貼心,像個小棉襖似的,你給我吧給我吧。”六夫人摟住五夫人耍無賴。
“哪有你這樣求人家送女兒的……”五夫人被她晃得頭暈。
“你不給我,我問馨丫頭去。”六夫人放開五夫人,閃亮着眼睛問文馨,“馨丫頭,快喊我娘。”
文馨抿着嘴笑,就是不說話。
“快叫啊,馨丫頭,快叫……”
可惜不管六夫人怎麽說,文馨隻是搖頭,讓六夫人又愛又恨得直跺腳。
衆人更是大樂,笑聲幾乎把屋頂穿破。
雲微瀾置身于這樣的歡鬧之中,輕啜着杯中的酒,眼角微微泛起一絲熱潮。
或許,隻有這樣的家族才會真正融爲一體,沒有勾心鬥角,沒有利益糾紛,融洽得讓人心生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