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兒吓得小臉發白。
文七默默從懷裏取出所有火折子,點亮。
文璟,香兒,他自己,一人一根。
眼前變得亮堂,将地上情形照得清晰可辨,雲微瀾沾了一手的泥水雪水和血水,手指也被冰渣劃破了幾道傷口,氣氛卻因爲她的沉默不答而變得有些壓抑,他們想幫忙,不知如何幫起。
連要找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小八……”文璟再次開口,甚至掀起袍擺打算蹲下。
“把火折子給我,你們先回船上去,我待會兒就來。”雲微瀾卻隻是拿走了他手裏的火折子,繞到了樹的另一側。
香兒擔憂地跟過去。
文七悄悄用眼角瞄了眼他家主子。
就在剛剛他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嗎?
文璟望着那個伏在地上幾乎要把每一寸土都翻一遍的女子,眸色清幽,面容平靜,淡薄的光亮卻将他的眉心映出了淺淺褶子。
香兒很着急,卻不敢再問,隻得像隻無頭蒼蠅一樣跟着滿地亂找。tqR1
不管是什麽,找就是了。
反正這裏除了枯葉亂枝,就是雪和屍體,隻要找着個不一樣的,就一定是要找的東西。
這個時候,香兒連屍體也顧不得怕了,就怕被趕回船上去。
王爺不就被趕了麽?
到火折子快要燃盡,雲微瀾的手即将被燙到的時候,文璟握住了她。
“先回船上,等天亮再來,嗯?”他望着她,長睫上綴着輕霜,“回去換身衣服,喝點熱湯,睡上片刻,休息好了再過來。”
雲微瀾垂眸望着交握在一起的手,靜默許久,忽而淡淡道:“走吧。”
話說出來,她仿佛放下了什麽,神情多了幾分輕松,擡眸對他露出一絲笑容,“也不是多重要的東西,估計是我記錯了,忘在了别的地方。”
文璟默默望着她,眉目異常沉靜。
她眸光一轉,避開了他的凝視,撐着膝蓋慢慢站起。
蹲在地上太久了,膝蓋僵硬得發疼,腰也像斷了一樣。
“上來。”并不寬厚卻緊緻挺拔的脊背出現在面前,文璟半蹲下身子,語氣輕緩而不容拒絕,“我背你。”
雲微瀾望着面前從未在他人面前彎下過的背,默了一下,輕輕趴上去。
一雙有力的手從後面托住她,她伏在他身上,感覺着男人穩健的腳步,與身上纖長卻有力的肌理。
她将頭輕靠在他肩上。
望着不斷後退的樹影,她的心裏似乎空了一小塊。
那塊半圓佩的丢失讓她心情沉重,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畢竟并不知這佩的來曆,與她又沒什麽感情牽系,卻真實得就像她下意識不想讓文璟知道這半圓佩的存在。
是因爲這是她來到這個異世之後,唯一陪伴在她身邊的東西?
還是因爲,這件東西對于原來的那個她确實十分重要,重要到連死都緊緊護着,放在最貼身的位置,而她,隻是延續了她的執着。
她以爲,她跟文璟之間不會存在秘密,除了李霆那把弩,如今才發現,是她想得太過簡單。
就在發現半圓佩丢失的那刻,她腦子裏全是那佩的影子,連文璟在身邊都忘了。
等到文璟跟過來問她的時候,她才記起他的存在,卻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不想告訴他,卻也不想騙他,隻有沉默。
這種沉默,會不會對一個人造成傷害……她閉起眼睛,不願去想。
她忽然覺得有點累。
過去這麽久,她的身世始終成謎。
從一開始出現在雲州一品香,後來随文璟回京都,又被郁相夫人認作小幺,還有那些喚起不完整記憶的夢境,手臂上的紋印,如今丢失的半圓佩,這一切,都表明她并不是尋常喪失了父母而被人賣入一品香的孤兒那麽簡單。
這半年來,她曾想過去查,但又不願去查。
畢竟,那并不是她的人生,而是别人的,就算查出來,又有什麽意義?或許反而會給自己增添無盡麻煩,影響以後的日子。
也許,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她才不願意讓文璟知道這個半圓佩的存在,更沒有提過讓他幫忙調查身世的想法。
她喜歡文璟,也滿意目前的狀态,兩個人在一起的感覺,很好。
但若有一日,因爲一些外在的原因,破壞了這種狀态,甚至更嚴重的後果,她不願意。
并非她杞人憂天。
而是因爲在意。
在意文璟這個人,在意如今的生活,在意目前所擁有的一切,所以才不想有不确定的因素存在,不想有未知的改變。
如今,這個東西丢了。
丢了就丢了吧。
這件東西從來都不是她的,所以無緣,如今,到了緣盡的時候。
“文璟。”雲微瀾輕喊了一聲。
文璟腳步微微一頓,“嗯?”
身後的人沒再說話,仿佛那不過是睡夢中的一聲呓語,就是想他了,夢見了,所以情不自禁喚一聲。
文璟緩緩起步,落地輕輕,仿佛也隻是随口一應。
“文璟。”她又喊了一聲,搭在他肩上的雙手輕輕圈住了他的頸項。
“嗯?”他又淡淡地應了。
“文璟。”她的臉在他背上蹭了蹭,将臉上的髒污都蹭在他衣服上,像一個耍無賴的孩子。
“嗯。”他應聲,抿起的唇角微微彎出一個弧度。
“文璟。”她雙臂圈緊,似乎沒完沒了。
“嗯。”他也不煩,陪着她的沒完沒了。
她雙腿用力,将身子往上擡高了一些,臀下的雙手便很配合地将她托起,方便她行動。
她把冰涼的臉貼近他頸邊溫暖的肌膚,感覺到男人有一瞬間的緊繃,輕輕笑出聲來。
女子的聲音裏含着笑,貼着他的耳朵問:“舒服嗎?”
“舒服。”男人的語聲裏也帶了笑意,回答得毫無勉強。
“把我的手也伸進來好不好?”
“……好。”
她便咧開嘴,笑得明快燦爛,将嘴湊過去,在那裏用力吮了一口,又悄聲問:“這樣舒服還是剛才那樣舒服?”
“都舒服。”
“不說實話。”她敲了下他的頭。
“這樣舒服。”男人從善如流。
“還想不想要?”
“想。”
“不給。”
“……”
“哈哈哈……”
得意的大笑回蕩在寂靜無人的樹林中,走在前面而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的文七和香兒齊齊回頭,一臉茫然。
又發生了什麽?
看這兩位主子分明相處融洽,完全沒有之前的半分疏遠,敢情他們兩個是白擔心了?
将臉輕輕貼在男人溫暖的頸窩處,看着前方江面上那團越來越近的光暈,這一刻,雲微瀾平靜微笑。
就這樣吧。
不念過往,不畏将來,珍惜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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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腳一沾到船甲闆,雲微瀾便示意一旁的文二開船。
文璟垂眸望着她,薄霧中,眸色淡淡沉浮,“夜裏霧大,容易迷失方向,等天亮了再走。”
“霧大麽?”雲微瀾彎唇,眸子在燈下光如墨濯般清亮,“我記得離開雲州那晚,江面的霧比今晚還大,也沒見你說停船不走的。”
“那不同。”
“有何不同。”
他便看了她許久,“你确定……不找了?”
“不找了。”她的笑容明亮而幹淨,“有緣無份的東西,本就不該留戀,我把它弄丢了,說明我跟它無緣,既無緣,又何必執着。”
不給他再問的機會,她拽着他往艙房走,“快去換身衣服,髒死了。文二,文七,開船……啊,小初一,你沒睡啊,太好了,香兒交給你安排了……”
給文一處理好傷口又在船上等得心都快焦了的文二連句話都來不及問。
“文七,咋回事?”他隻能退而求其次,轉頭問文七,“文一早就回來了,你們怎麽回來得這麽晚?”
文七連個眼神都不給,解開船上的繩索丢給他,自己飄到船頂上,睡了。
“……”文二恨得牙癢,回頭看到香兒,頓時又精神振奮,“香兒姑娘,你快跟我說說,剛才你們幹嘛去了。”
“這個……”香兒不知如何說起,“主子……哦,是我家主子,不知丢了什麽東西,在那邊找了很久,所以耽誤了時辰。”
聽了這解釋,文二心裏疑惑被解開,總算舒暢了許多。
“你們以後都叫我名字吧,叫姑娘顯得見外。”香兒不好意思,“再說了,我就一個下人,被稱作姑娘反倒叫人笑話了。”
“主子從來不把我們當下人,你也不要有這樣的心思。”文二擺擺手,“那我以後就叫你香兒,你也不用拘束,盡管随意些。”
香兒從來到安平王府開始就接觸的就一直是文一,這一路上更是憋着連話都不敢說,這會兒看到如此具有親和力的文二,頓時好感倍生,笑着應下了。
“不開船嗎?”被晾在一邊的初一木然提醒,“主子快要換好衣服了。”
話裏的意思分明就是,再不開船,你就等着主子出來收拾吧。
文二瞪眼,這孩子,怎麽也學會不好好說話了。
初一當作沒看見,對香兒道:“你随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