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後,迎面碰上剛從船艙裏出來的雲微瀾,他腳下稍稍一頓,視線從她臉上滑過,隻一眼便離開。
“王爺,那卑職就……”
“封副尉請便。”文璟示意其他人都讓開,絲毫不予爲難。
封廣點點頭,讓手下的人都散開,分區域對整艘船進行徹底搜查。
雲微瀾眸光淡淡從岸邊留守的那小拔人掃過,後又落在那名叫做封廣的副尉身上。
雖然隻是不經意的一眼,她卻對他有了留意,年紀輕輕,進退有度,最重要的是,在面對地位比自己高出許多的文璟面前,能做到不卑不亢,不像那名城門侯,把自己都低到了塵埃裏。
如此年紀能做到京城防衛司副尉一職,看來也非偶然。
搜查持續了大約有一刻鍾,封廣并未因爲文璟而草草走個過場,而是真的将整艘船全部查看了一遍,确定沒有可疑之處才回到甲闆上。
文璟站在原處,憑欄遠眺,聽到腳步聲漸近,他回過身來,笑吟吟問:“封副尉可曾找到潛逃的人犯?”
“不曾。”封廣面色如常,回道,“卑職已率人驗看,王爺船上并無可疑之人。卑職這就告辭,去他處追查。”
“天氣如此寒冷,封副尉不留下喝杯茶?”文璟挽留。
“不了。”封尉拱手,“王爺盛情,卑職謝過。卑職還有公務在身,不便多留,就不打擾王爺。”
“既然如此,隻能等本王從江淮回來,再請封副尉喝茶。”文璟不無可惜的模樣,“天黑路滑,封副尉忙于公務之時,也要顧着自己安危。”tqR1
“謝王爺關心。”封尉道謝,退後兩步,轉身下船。
文二立即毫不客氣地當着他們的面将踏闆收起。
文璟倚着船舷,微笑着看他們打馬離開。
“被人打擾了晚飯,還能跟人家如此客套,佩服。”雲微瀾看不下去地轉身進艙。
“禮多人不怪。”文璟慢悠悠跟在她身後,笑道。
雲微瀾忍住翻白眼的沖動。
你那是禮多人不怪麽?
若換作别人,隻怕要被文璟這“多禮”吓死,光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就夠人回味半天,也就這封廣能眉毛都不動一根地扛得住。
飯菜重新擺上桌,所有人都坐下吃飯。
福來窩在小白菜懷裏,老太爺似地等着被伺候。
它現在已經很明智地不黏着文璟了,雖然還是嫉妒雲微瀾,讨厭她把寵愛它的主人搶走,讓它成了失寵的娃,但它也算真正開了竅,明白隻有小白菜和初一是真心愛它的,有什麽好東西都會先想着它,不像主人那樣,随時都可能把它扔到水裏去。
想起上次在船上受的委屈,唉……别提了。
雲微瀾吃了一口,雖然還是溫的,到底剛才拿出來的時候把那口熱氣給透了,吃着有些涼。
“将那小爐拿上來,把這些帶湯的菜熱一熱。”吃飯不算挑剔但也自有講究的文璟按住她的手,吩咐一句,又對她道,“天冷就該吃點熱的,冷的吃下去,小心脾胃不适。”
雲微瀾沒反對。
事實上,她的注意力并不在吃食上,而是剛剛那撥人馬。
“照理說,追上來的應該是慕容顯才對,怎麽用了京城防衛司的人?”她有點想不通,“看他們的樣子,确實像在抓什麽犯人,而不是爲了香兒。”
小白菜動了動嘴,想問,最終忍着沒問,可心裏有了擔心。
她跟香兒雖然接觸不多,但也知道二公主去世的時候将香兒托付給雲微瀾照顧,早把她當作自家人,現在聽起來好像出了什麽事,難免擔憂。
“别急,待會兒我告訴你。”初一留意到她的舉動,知道雲微瀾沒她講那晚發生的事,小聲對她說道。
“嗯。”小白菜對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慕容顯已經在城門處攔過一次,斷不能再在這裏攔第二次。”文璟卻是波瀾不興,“京城防衛司裏有他的人,想要尋個理由調度人馬并非難事。而且剛才那些人裏,肯定也有他的眼線,用不了半個時辰,他肯定能得知封廣此行的結果。”
“要你這麽一說,他倒還不是太笨。”雲微瀾茅塞頓開。
“慕容顯城府深得很,你以爲你看到的就是他的全部?”文璟好笑地看着她,“隻怕連一半都不到。”
雲微瀾不以爲然。
一半不到又怎樣,她向來奉行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要真敗在他手裏,也是自己本事不濟,怪不了别人。
文二拿來火爐,還有小鐵鍋支在桌子上,雲微瀾便忙着熱菜吃飯,有種吃幹鍋的感覺,興緻大盛,将好幾個菜都倒進去一起加熱,吃得熱火朝天,談話就此告一段落。
飯後,風起。
船起錨,一路向南行去。
而慕容顯這邊,确實如文璟所料,不出半個時辰,便收到了沒有找到香兒的消息。
“啪!”一掌拍斷一棵手臂粗的樹,他鐵青着臉,望着那片茫茫無際的江面,聲音裏隐含一絲憤怒,“沒有?車上沒有,船上也沒有,難道飛上天不成!”
找到那個香兒,就可以證明慕容丹受辱一事是文璟與雲微瀾所爲,他便有理由将他們攔截回京,動不了文璟,動雲微瀾總不成問題。
找不到,一切都是空談。
雲微瀾随文璟回江淮,一定不敢将人留在京都,既然馬車上沒有,船上也沒有,那麽,隻剩下一個可能。
“你帶人沿陸路追,多帶些人,不要掉以輕心,一定要把人給我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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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無聲。
時值子夜的江面水波浩渺,夜裏起了薄霧,籠住船上那一團幽淡燈火。
朦胧淡薄的光霧漸漸靠近水岸,然後便聽“唰”地一聲輕響,一卷拇指粗細的繩索筆直飛了出去,精準落在岸邊。
一條矯健人影随後而上,将繩子一頭在樹幹上繞了兩圈,船便被固定在原處。
另有兩條人影躍空而起,足尖輕點繩索,落地無聲,唯見輕如薄紗的霧色被翻飛衣袂蕩出半團漣漪。
甲闆上,一名年輕男子眸利如鷹,警惕注意着周圍動靜。
艙房内,眉目清秀的孩子望着岸上那幾道身影融入夜色中,沉靜地合上窗戶,替沉睡中的女孩掖了掖被子,又給睡得四仰八叉的肥獸蓋了塊毯子。
一切悄無聲息。
隻有流水輕擊船舷,水聲瀝瀝。
離水岸一裏開外,是一片樹林,三道身影一直來到林邊,四下舉目眺望,除了黑黢黢的暗影之外,再無其他。
“還沒到?不可能。”雲微瀾眉頭微蹙,“他們提前半日出城,路上若不耽擱,早該到了。”
既然在約定的時間約定的地點沒有看到人,那麽,便是出事了。
以文一的穩重與能力,帶一個香兒上路,并沒有多少難度,但若是有人緊咬不放……
“先去附近找找。”文璟沉聲道。
他一動,雲微瀾與文七立即跟上,三人沿着樹林邊緣走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蹤迹,文一沒有來。
雲微瀾眉梢染上了幾分寒霜,若文一與香兒出了意外,她必然……
“那邊!”文璟蓦地将她摟在身側,往樹林深處掠去。
雲微瀾耳邊隻有風聲,一排排樹影倒退,直到數十丈之後,才聽到了利器相擊的打鬥之聲。
文七已化作一縷黑煙越過他們往那邊飛去。
雲微瀾眸中寒芒頓現,果然是陰魂不散。
林中一塊較空曠的地方,十數名黑衣人将文一圍困在中間,文一面色沉冷,以一人之力與他們對抗,雖不至于捉襟見肘,但身上已添了幾道傷口。
他有些施展不開。
香兒就在他身後的那棵樹上,他要确保她的安全,隻能守,不能攻,而如此多的黑衣人從不同角度沖過來,他無法從容以對。
香兒在樹上縮着身體,心裏怕,看到文一受傷的時候更想哭,可唯一能做的,隻能是死死捂緊嘴巴,不讓文一分心。
她心裏清楚,這些人都是沖着她來的,可她是真的不明白,她到底有多十惡不赦,要讓人不死不休地置她于死地。
她死不足惜,可連累了無辜之人,死也難安。
如果現在跳下去,文一是不是就不用保護她,就不會被她拖累?
眼淚不斷流出來,她挪了挪有些發麻的腿,往下探出頭去,隻一眼便吓得閉起眼睛——這樣跳下去,就算不被亂劍砍死,也有可能摔死。
“老實待在上面,不要亂動!”文一察覺她的意圖,倏然擡頭往上看了一眼。
那眼神淩厲冰冷,讓香兒心頭一驚。
而文一因爲這一瞬間的分心,手臂上又多了一道血口。
香兒再也不敢亂動。
包圍圈子越來越小,文一勇猛,身手高超,黑衣人雖然傷了他,卻也沒有占到多少便宜,死傷了幾個,時間一久,黑衣人便不再一味進攻,而是變幻陣勢,以車輪戰與偷襲來應對文一,想将他拖垮。
再厲害的高手,也經不起拖。
文一出手速度漸慢,開始有些力不從心。
激戰了将近一個時辰,又被拖了大半個時辰,再強的體力也經不起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