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覺很輕,輕微得仿佛不過是人群在擁擠之中身體的無意摩擦,但她卻清晰地感受到,那分明是一隻張開的手,而且還是隻男人的手,很大,指節很長。
甚至,還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五個指尖在一抓之下還往她的臀肉上按了按……
這個死變态!
雲微瀾怒從心起,幾乎是立刻就轉身,然而身後人人都翹首朝大街上觀望,她一眼掃過去,誰都有可疑,可誰看着都不像,那些人反倒因她這突兀的舉動而紛紛朝她看來,臉上都是疑惑。
她沉眉冷目,眸光犀利,梭巡于各人面目之上,竟意外于自己一無所獲。
倒是不遠處一名男子似乎感受到她的視線,朝她看了過來,眼睛裏打個着大大的問号。
雲微瀾微微一怔。
那男子容貌普通,卻是生得一雙漂亮的好眼,跟兩朵滴着露珠的桃花似的,七彩流光,明豔異常。
就在兩人視線相接之時,雲微瀾左邊的人似乎站立不穩,撞了她一下。
本來人多撞一下也正常,但鑒于前面那一摸,她看也不看,伸手就朝撞來的那個方向抓去,卻感覺一隻手從她腰間劃過,滑得跟抹了油似的。
心中一凜,她回手就往腰間摸去,摸了個空。
錢袋不見了。
好啊,不是變态就是小偷,居然敢趁着這種時候對她下手,活膩味了。
視線裏,有一道黑色人影正往人群外跑去,雲微瀾二話不說,拔腿就追。
“這位公子,先别忙着走。”斜側裏,卻有一隻手攔住了她的去路,“我有點事想問……”
“别擋道!”雲微瀾正火大,看也不看便一把推開他,“沒看到我正忙着嗎?”
沒想到那人卻執着,被她重重拍開,卻又攔了過來,外帶一雙閃亮亮的桃花眼眨巴眨巴地望着她,“這位公子,我就是想問問你,你剛才那樣看我,是我臉上沾了什麽髒東西麽?”
有病!
雲微瀾沒時間跟他墨迹,急匆匆地低吼了聲“沒有”,就要把他扒拉到一邊。
那人眼睛一亮,卻依然不放她,揪着她的衣袖道:“既然不是沾了髒東西,那就是因爲我長得太好看了,所以剛才公子看呆了是麽?”
雲微瀾很想一巴掌拍過去,把這自戀狂拍成個腦震蕩。
什麽看呆了?剛才就那麽随便瞥了一眼,那也叫呆?
眼見着偷錢袋那人鑽入人群再也看不見,她也不追了,追也追不上,冷眼瞥着眼前這雙桃花眼,伸出了手。
“呃!”男子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她攤開掌心的手,“公子這是……”
“首先,你該稱呼我爲‘大人’。”雲微瀾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官服,語氣不善。
“哦,原來是位大人。”男子恍然地看了眼她的官服,連忙拱手施了個禮,禮畢,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一笑,雲微瀾發現他除了一雙眼睛漂亮,這笑起來也是極爲好看,那嘴唇,那牙齒,竟與文璟那禍害有得一拼。
這讓她的心情更爲不爽。
将攤開的手往他面前一送,闆着臉道:“然後,我的意思是,賠錢。”
男子一愣,下意識問:“爲什麽?”
“爲什麽?”雲微瀾呵呵一笑,皮笑肉不笑,“因爲你的極度自戀,導緻我沒能追上小偷,丢了的銀子當然就要你賠。”
男子的眼神往她腰間一落,果然沒看到錢袋,再往她要追的方向看去,似乎也沒看出什麽名堂。
“那你說吧,讓我賠多少,我賠給你就是。”他抓起自己的錢袋,松開系繩撥拉裏面的東西。tqR1
雲微瀾也不說話,隻是手腕一轉,将伸出去的那隻手豎起,五指張開。
“五十兩?”他桃花眼一眯,笑得開心,“有的有的。”
雲微瀾不回答。
“不是?”男子掏錢的手一頓,疑惑地問,“五百兩?”
雲微瀾還是不答。
“難道是……五千兩?”他兩眼一睜,吃驚。
她依然不答。
男子這下也跟着不說話了。
他爲難地摸摸自個兒的錢袋,又看看她,最終将錢袋整個遞給了她,“喏,裏面隻有幾張一百兩的銀票,再多就沒有了。”
雲微瀾斜乜着面前這隻錢袋,還有拿着錢袋的手。
錢袋是上好的錦緞制成,做工精細,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用的東西。
然而,相較于這隻錢袋,更引人注目的卻是這隻手。
玉白,圓潤,掌心與指腹透着層淡淡的粉,沒有半絲瑕疵,沒有半點繭子,秀美得如同女子的手,甚至于,比女子的還好看。
“我的手是不是也很好看?”聲音響在耳邊,毫不掩飾的自得。
雲微瀾擡眼看着這雙突然湊近的桃花眼,嗤了一聲。
好看是好看,不過沒有某人的好看。
男人麽,總該有個男人的樣子,哪怕是手。
相較于眼前這隻,文璟的指節更顯修長,骨節分明,指掌突起處又帶着些微薄繭,撫過肌膚時猶如電流劃過,讓人忍不住發麻,發酥……
啊呸!
怎麽又想起這些有的沒的了。
抓過那隻錢袋,輕飄飄沒什麽分量,往裏一看,皆是銀票,連點碎銀都沒有。
估計是個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弟,平時被人服侍慣了,看人的眼力都沒有,哪個當官的身上會放幾千兩銀子?
就她這等品階不高的,幾百兩也不太可能。
雲微瀾也不占他便宜,從裏面掏了張一百兩的銀票出來,把錢袋還給了他,“本大人窮,不像公子你家底豐厚,動辄成百上千兩。看你沒有小額的,那就四舍五入吧,五十兩本金,另外五十兩就算你阻止我抓賊的補償。”
說話間,再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到底沒看出是哪個變态摸的屁股,便猜測或許是那偷錢袋的所爲,目的就是爲了聲東擊西分散她的注意力。
最好别讓她逮着,否則非扒了他的皮!
“快看,來了!來了!”遠處也不知誰激動地喊了一聲,人群中的騷動便如漣漪般一圈圈散了開來。
或者說,是長街盡頭的波浪終于緩緩朝這邊推進了過來。
雲微瀾将銀票往懷裏一揣,不再去看那桃花眼,朝遠處看去。
其實,那隊車馬離得還很遠,甚至看不清行在最前面的人的模樣,但她仍一眼看到了騎着白馬一身珠白錦衣的文璟。
那是一種直覺,更是一種默契,心靈感應。
與視力無關。
唇邊緩緩拉開一抹弧度,雲微瀾的眸光正凝着那人,旁邊卻有人貼了過來,“這位大人,今日不用上衙麽?看你穿着一身官服,不像是閑着……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們的頭兒讓你們出來看熱鬧對吧?真善解人意……”
絮絮叨叨的聲音繞在耳邊,雲微瀾皺了皺眉。
“嗳,這位大人,您貴姓?家住哪兒啊?家裏幾口人?可曾娶妻生子……”
“你查戶口呢?”雲微瀾涼涼一瞥,“看熱鬧你就安靜點,不看就離本大人遠點。”
說完就不再搭理他,若不是看他顯露出來的氣息确實沒有惡意,她早一拳揮了過去。
“查戶口?這詞新鮮,是查籍賬的意思麽?”桃花眼絕對是個沒眼力見的,見她說話更是來了勁兒,“大人别介意,我就是跟大人一見如故,心生愛慕……不對,是心生好感,想問問大人可曾婚配,我家裏有個妹妹,還未許配人家,若是大人……”
“閉嘴!”雲微瀾被他擾得煩不勝煩,終于拉下臉來,“我婚不婚配不配,跟你都沒有關系,你要是閑得慌,去别處玩兒去,再說話看我不揍你!”
桃花眼輕輕咬着绯色下唇,眨巴着眼睛,眨眼間那黑濃的睫毛就染上了漉漉的濕意,就像隻無辜的小鹿,就那樣無辜地望着她。
雲微瀾心裏歎氣,強迫自己闆着臉,硬着心腸轉過頭去。
不能心軟。
一軟保準他又得沒完沒了地煩你。
世界清靜了,總算可以專心地看某人,這麽一會兒功夫,人影已漸漸清晰可見,隻見前面是京城防衛司的人在開道,然後是禮部一衆官員,而這些官員之首,正是玉樹瓊枝般的文璟。
玉質燦燦無纖埃,春風不來花自開。
花自開啊……
腦海中才浮現出這句話,便聽得人群中一聲女子尖叫,随即便見一條粉色手帕朝馬上那人飛了過去。
行走在文璟身邊的文七看也不看,擡手一揮,漠漠地将那手帕揮落在地。
文璟眸光輕輕一劃,在那落在地上孤零零的帕子上劃過,唇邊微笑淺噙。
尖叫聲大盛。
這出人意料的一着讓周圍霎時一靜,一靜之後卻是極度的沸騰。
雖然那膽大的女子出師不利,但這一下猶如将軍号令,其他大姑小媳閨閣姑娘頓時大受啓發,紛紛掏出懷裏的帕子朝文璟投了過去。
無數手絹香帕交叉飛舞,豔紅翠綠,粉荷白梅,各色皆有。
安平王的微笑呵……
能換來這傾城一笑,便是要了她們的命也甘願。
雲微瀾原是因這京都女子的大膽而咋舌,這會兒卻是摸着自個兒的下巴,望着遠處那男人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