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如金,人如玉,金玉交映,那倏忽而綻的笑容絢麗如錦葵,奪人心魂,扣人心弦,刹那迷了人的眼。
雲微瀾定定地凝視着,在心底悠悠地歎了口氣。
禍害啊。
耳邊忽聽得他輕聲說道:“今晚想不想跟我進宮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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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淡雲半遮月。
直到飛過高聳的宮牆,坐在高高的宮殿頂上,雲微瀾才徹底明白,文璟所說的看看,原來是偷窺。
當她把這看法與文璟進行交流時,換來他兩指輕輕一彈,彈在她額頭,“什麽偷窺?這叫光明正大地看。”
若非當時下面正好有一群巡夜的禦林軍通過,她真想給他彈回去。
光明正大地看?看誰?長公主?
早知道他要來金蓮宮,打死她也不來,如今騎在這飛檐鬥拱的殿頂,她隻能乖乖地坐着,沒辦法,誰叫她不能自己飛出去。
“别拉着個臉。”文璟揭開一片琉璃瓦,興味甚濃地攬過她的頭,小聲說道,“來,往下看。”
“不看。”雲微瀾也不知在别扭什麽,賭氣似地扭開頭去。
“真不看?”
“真不看。”
“那好吧,我一個人看。”文璟也不勉強,自己朝下面看去。
雲微瀾心裏那個翻滾。
人家求着看的時候吧,她就想對着幹,現在人家不求了,心裏又不舒坦——怎地,巴不得她不看是吧?
當下便轉過頭去,将他往旁邊擠了擠,自己霸占着那個洞口,耳邊似乎輕笑了一下,她隻當沒聽見。
整個金蓮宮内異常安靜,廊下挂着一溜的白色絹帛蓮花燈,散發着聖潔的光茫,顯得格外的潔白無瑕,落在雲微瀾眼裏,卻隻覺得瘆得慌。
可不是麽,偌大的一座宮殿四下裏連個人影都沒有,隻有忽明忽暗的月光下,那陣陣随風搖曳的樹影在晃動,配着這白慘慘的燈光,平白演繹出陰森恐怖的氣氛。
而這慕容丹的寝殿也是點着爲數不多的幾盞小燈,視線所及處,一名身着白色蓮花紋紗裙的女子坐在妝台前,紗裙薄透,可見裏面的貼身肚兜與底褲,在夜風瑟然的晚上也不嫌冷,鏡子裏映出的那張臉,正是所謂得了風寒卧病在床的金蓮宮主人慕容丹。
卸去珠钗與脂粉,鏡中的臉便與人前所示的相差很多,頂多也就算得中上之姿,與慕容顯的容貌相去甚遠,如今坐在這空曠昏暗的大殿内,一下接一下慢慢地梳着頭,倒是更添了幾分鬼氣。
雲微瀾不由搓了搓胳膊,從不信鬼神的人竟有些心裏發毛。
“冷?”文璟大袖一張,将她攬在懷裏,動作自然流暢,仿佛做這件事本就尋常不過。
雲微瀾有些不自在,但被他這麽一攬,身上确實暖和不少,便也将就了。
“公主,歇息吧。”白煙走過來,接過慕容丹手裏的象牙梳,将她的長發順了一遍,說道。
慕容丹坐在妝台前沒有動,隻是望着鏡中的人,許久,才幽幽問道:“你說,本宮美麽?”
噗——
雲微瀾轉頭瞥了眼文璟,若是口裏含着茶,定要噴出來。
白日裏被這男人折騰着問“香不香”,現在又在這裏聽人問“美不美”,這一個個都什麽自戀的毛病。
文璟唇角微勾,朝她貼了過來,竟似又要做讓人聞香的舉動,吓得她連忙轉過頭去,裝作認真觀察下面情景的模樣。
“美。”白煙答得毫不遲疑,“這宮裏就算公主您最美。”
“你敢騙本宮!”剛剛怨鬼一般的慕容丹頓時如羅刹附身,騰地站起,盯着她道,“這宮裏誰不知道明貴妃長得最漂亮,當年父皇就是喜歡她的美,才給那郁貴妃賜封号爲‘明’,意指明豔動人,你居然敢睜着眼睛說瞎話,糊弄本宮。”
“奴婢不敢。”白煙連忙跪伏在地,顫着聲音道,“公主您剛才也說了,皇上賜封明貴妃,是因爲她長得豔。可這豔與您的美又怎能相提并論,您的美,如同雪山之颠的雪蓮那般聖潔高雅,明貴妃再豔,也及不上您的高貴。”
慕容丹略顯暗沉的雙唇微微彎起,似乎對于這樣的回答極爲滿意,再次坐回妝台前,輕輕啓唇,語調已聽不出半點剛才的怒意,“起來吧,看把你給吓的。”
“謝公主。”白煙低着頭起身,臉色有絲蒼白。
雲微瀾有點同情她,天天面對這樣一個喜怒無常的主子,是誰都值得同情。
又拿眼神瞥瞥文璟,後者将她頭一按,“别分心。”
雲微瀾不覺得這麽個長公主有什麽值得專心的,但好歹來一趟,總得收獲點什麽,便再度往下看去。
“今日外頭的人可有說什麽?”慕容丹擺弄着自己新塗的指甲,左右看了看,覺得小指甲頂端的金箔貼得不太滿意,皺了皺眉。
白煙察言觀色,立即拿過溫水濕過的絲帕敷在上面,将那金箔軟化後揭下來重新貼,一邊說道:“倒沒什麽特别大的事,隻說今日郁相抓了那些個善堂裏的孩子好生打了一頓,說是他們打的郁家公子,連證據都找着了,之後安平王與那雲微瀾便過去把人要了回去。哦,有一個據說是關入了京兆府大牢,不日便要遣去嶺南充軍。”
“哦?”慕容丹撩了下松散的衣襟,眼裏閃過一絲冷光,“文璟跟他倒還真是形影不離。”
白煙不敢接話,隻是更爲小心地伺候着她的指甲。
慕容丹靜坐了片刻,這才又道:“善堂裏的那些賤民都受恩于他,許是爲了替他出口惡氣,才打的郁方臣……呵,有趣。”
“正是。”白煙貼好金箔,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現出一抹譏諷,“正是因爲他們認爲,那日刺殺雲微瀾的人是郁方臣或者郁家所派,這才将怒氣撒在了郁方臣頭上。卻不知,公主您才是這真正的幕後之人。”
什麽?
雲微瀾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
慕容丹派人殺的她?理由?
雖說中秋那晚她執意帶走文璟必然得罪了她,再加上自己的态度也算不得恭敬,以慕容丹的性情難免更爲不快,但若要論到要她的命,怎麽也不至于。
更何況,她被暗殺之前,與慕容丹根本沒有過交集,連面都沒有見過,何來的得罪?
再看白煙臉上的表情,更加覺得剛才那同情心簡直喂了狗,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攬住她肩膀的那隻手也緊了一緊,雲微瀾側眸,但見文璟神色沉肅,望着殿内的眸子半點笑意也無。tqR1
“這事都不必再提了。”慕容丹冷哼一聲,站起身來,白色通透的紗裙将她的身材展露無遺,“不能一擊而中,讓他死裏逃生,那樣的殺手就是個廢物!”
“是。”白煙俯首,“沒想到花了那麽多銀子找來的殺手會如此不中用。”
“讓他們以後做事牢靠些,若再出這些纰漏,本宮也不必再養着他們這些飯桶了。”
“是。”
慕容丹沉着臉,在殿内緩緩踱步,“那時你去接文璟入宮而不得,聽你的描述本宮便知道那人留不得,雖說是個男的,但若是占了文璟心中太多分量,甚至爲他而拒絕入宮見本宮,便絕不能容許他活着。”
變态!
文璟願不願意進宮,跟她有半毛錢關系?!
雲微瀾真想不到這世上還有如此心理變态的人物,僅僅因爲喜歡的人沒有如她的願去見她,便要将這由頭強按到别人頭上,爲這一點點的不順心而取了他人的性命,不是心理扭曲到極緻狹窄到極緻的人做不出來!
沒想到,這次還真是冤枉了郁家。
“如今,關于文璟的斷袖傳言越傳越烈,父皇也是昏了頭,居然讓那樣雌伏于人身下的下等賤民做了監察禦史,這朝綱也真是亂了套了。”底下,又傳來慕容丹冰冷的聲音。
白煙謹慎地回應,“皇上一向聖明,許是他真有幾分能力也說不定,更何況又是禦史大夫舉薦,總要賣幾分面子。”
“能力?”慕容丹嗤笑一聲,“不過是個供人亵玩的玩意兒,能有什麽能力?怕是隻有在床上伺候人的能力吧。”
白煙捂嘴一笑,“公主說的是。”
“罷了,不說他了,平白惹人心煩。”慕容丹伸出手,白煙連忙上前扶住向床邊走去,等上了床,蓋好錦被,她才又道,“讓外面的人盯着些,有什麽動靜馬上來報,雖說現在文璟護着他,但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本宮就不信他還能得了文璟一世寵愛。”
“公主放心,奴婢省得。”白煙伺候她躺下,放下帏帳,又将其他燈都按熄,隻留了兩盞小燈亮着,便退了出去。
殿頂,揭開的琉璃瓦蓋了回去,雲微瀾盯着那瓦片,久久,突然道:“我現在進去殺了她,你看怎樣?”
“由你喜歡。”文璟低醇的聲音融在夜色裏,聽不出情緒。
雲微瀾回頭,盯着他的眸子,那眸子幽幽暗暗,什麽都看不出。
“奸詐!”她低罵一聲,轉過頭去。
“我怎麽奸詐了?”那手稍一用力,将她往懷裏帶了過去,淡淡的暗香便籠罩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