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娘子隻當她今天去城裏有些累了,加上白簡秋又說可能是動了點胎氣,心裏很是過意不去。若不是她陪着自己挨家挨戶的兜售女紅,她也不會累着。尤娘子将顧玲珑買給兩個孩子的布拿出來,比劃了又比劃,坐在油燈下開始量體裁衣,縫紉起來。
兩三日之後,尤娘子找到顧玲珑,看着她道:“玲珑,我估摸着給你做了身衣裳,你看看合不合身。”
顧玲珑看着那衣裳,分明是上次給兩個孩子買的布料,她道:“尤姐姐,這是我給兩個孩子買的,你怎麽給我縫制起衣裳了。我不缺衣裳穿。”
尤娘子笑了笑,道:“剩下點料子,我給他們做了兩條汗巾,小孩兒家家的,用這麽好的料子,實在是糟蹋了。”
顧玲珑不以爲然,反駁道:“就是因爲他們還是孩子,才應該穿好點。”
尤娘子被她說得眼圈微微紅了,做母親的,誰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穿好些吃好點,可他們家就這樣的條件。
顧玲珑見她如此,心裏也有些内疚,道:“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這是我給兩個孩子買的,是我的一片心意,你給我做了衣裳,我心裏也很不好受。”
尤娘子道:“我明白。”
“娘,你怎麽了?”小尤芳探出一個小腦袋,怯生生的看着尤娘子。
尤娘子道:“娘沒事兒,和你顧姨說起你們兩兄妹呢。”
尤芳小腦袋動了動,“娘你沒說芳兒壞話吧。”
顧玲珑笑道:“你娘誇你呢,說我們小尤芳最乖了。來,跟顧姨出去玩兒……”
那日之後,尤娘子也算是摸清楚了些顧玲珑的脾氣,此後她給的東西,隻要說是給兩個孩子的,她也老實的給兩個孩子放着。
日複一日,一晃眼,顧玲珑已經和白簡秋在這裏住了小半個月。她孕吐得越發厲害,白簡秋很是擔憂,接連換了好幾個方子,顧玲珑還是吐得胃都出血了,幾乎是吃了吐,吐了繼續吃,她每日裏大部分時間都放在了食物上。
連尤娘子都被她這麽厲害的孕吐吓着了,她懷老大的時候,也孕吐嚴重,懷芳兒的時候她就乖了,整個孕期能吃能睡,好得不得了。可見顧玲珑肚子裏這個孩子,定是個兒子無疑。尤娘子又去村裏跟老一輩的人打聽,看看吃些什麽能減輕孕吐,每日裏變着法兒的給她弄吃食,有人說去廟裏給菩薩上柱香,她也真的去了。
顧玲珑幾乎是陷入了水深火熱的生活,很是狼狽。
——
燕京裏,熱鬧非常。
自從管輕寒回京之後,每日裏也是應酬不斷,林老将軍見他回來,很是高興,當日在城頭抱着他都流了眼淚。管輕寒一回來,就進宮去給啓明帝請安,可惜皇帝當時正和淑妃說話,沒工夫見他,直接就打發他走了。
管輕寒離開大正宮,又去了林貴妃的住處。林貴妃雖然已經知道寒兒回來的消息,可這會兒看見他安安靜靜的站在自己面前,她點着頭道:“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管輕寒輕扯嘴角,他和她的母子關系本就有些冷淡,現在又因爲林家,顧玲珑被他們強行從自己身邊趕走,管輕寒現在看着林家每一個人,心裏都是萬般恨意。
“母妃請節哀,三舅舅在途中爲了保護我,遭奸人所害,已經亡故。”管輕寒輕聲說道。
林貴妃長居在宮中,對林家的事情還不知道,當即臉色僵硬,“你說什麽?三哥他去了?”
管輕寒嗯了一聲,“屍體已經運到林家,三舅舅帶去接應我的人,已經全軍覆沒,奶娘也沒能幸免。”
林貴妃隻覺得腦子咚的一聲疼得厲害,怎會會這樣!三哥怎麽會死!
“他是怎麽死的?”林貴妃問道。
“當夜我帶着幹将和莫邪前去追敵人,卻沒想到中了敵人的圈套,等我們趕回去,已經沒有一個活口。”管輕寒面色平靜的說道。
林貴妃看着他,這些年和他的母子關系一直都淡淡的,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可她也明白,她如今已經是徹底被聖上厭棄,雖是貴妃,皇帝卻從不曾踏入她的寝宮。這些年來,也隻有這個孩子陪伴着她,給她帶來些許希望。可到底不是她親生的孩子,林貴妃看着他長身玉立的站在自己面前,才驚覺他已經長得這麽高了,已經是大人了。
“瑤兒,寒兒才是你的希望,也是咱們林家的希望。他雖不是你親生的,但自小養在你身邊,咱們對外說是你早産生的,聖上也沒說什麽,可見是給了咱們林家這個台階下。你别還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你爹現在已經從前線退下來,你大哥雖然頂了他的位置,可咱們家,到底還是讓皇帝忌憚……”
“瑤兒,寒兒也這麽大了,你當母親的,也該給皇帝提一提他的婚事兒了。如今連十二皇子都已經成親了,他還比寒兒小好幾歲,你這樣不聞不問,别寒了他的心。”
“瑤兒……”
“瑤兒……”
腦子裏,突然就想起這些年來,母親在耳邊教導的點點滴滴,她看着面前的這張臉,他長得并不是很像皇帝,更像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這一眨眼,她都已經離開二十多年了。tqR1
林貴妃走近他,第一次仔仔細細的打量着他,他比以前更成熟了,眉眼沒變,臉上卻沒了笑容,她記得以前,他來看她總是帶着笑容的。
“寒兒……”林貴妃喊道。擡起手想要摸一摸這個孩子的臉,管輕寒卻低下頭,避開了,他道:“母妃,兒子剛回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忙。父皇那裏沒空見我,兒子就先回去了。”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林貴妃突然就慌了,喊道:“寒兒,你就留在宮中,陪母妃一起用膳吧。”
管輕寒背對着她,眼裏閃過一絲痛楚,這麽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留他在宮中用膳。這個女人,雖然是他的養母,可他曾經也是真的将她當做母親來敬愛的,她卻一直對他冷淡又疏離。
管輕寒抿了抿嘴,輕輕說了一句好。林貴妃松了口氣,闵姑在旁邊看見六皇子應下,心裏的大石頭總算是落地,趕緊吩咐宮人去禦膳房說一句晚上甯王要陪林貴妃用膳。
甯王一年多不在京裏,說什麽的人都有,林貴妃越發不愛出門,把自己關在寝宮中。如今甯王回來,娘娘她也終于能揚眉吐氣了。
——
這還是管輕寒成年之後,第一次留在林貴妃這裏用膳。
晚膳很豐富,林貴妃很想說些什麽,問他這一年多在外做些什麽事兒,可這話在口邊,就是問不出口。管輕寒也隻是安靜的用膳,沒有言語。
闵姑在旁邊看着這對母子真是有些着急,她是看着管輕寒長大的,這孩子從小就有些敏感,卻又很懂事。小時候,他也曾黏糊過林貴妃,可那時候林貴妃對他不喜歡,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對母子之間的相處隻剩下相敬如賓,沒有一點母子間的溫情。
闵姑上前給六皇子斟酒,一邊道:“王爺這些日子不在,娘娘可擔心你了。這回聽說你要回來,每日裏總要在宮門前探望,奴婢看着都心疼。”
管輕寒淡淡的笑了笑,“勞母妃擔心了。這一年多,兒子在外過得很順心。”
那是他這一輩子,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闵姑被噎住了,怎麽也沒料到他會說他在外過得很順心。甯王殿下遇襲,說是成了傻子,當初林家花了不少功夫,找齊了那些東西,讓甯王殿下的兩個侍衛帶去藥王谷。可這話,闵姑不能說,她隻好笑了笑,道:“王爺過得高興,咱們娘娘心裏就安心了。”
管輕寒嘴角一勾,拿起酒盞喝了一口,道:“怎能不順心。那時候我就是個傻瓜,什麽都不知道。”
林貴妃也是知道他在外吃了不少的苦,這會兒聽見他這麽說,趕緊道:“母妃知道。當初你出了事兒,你外祖父他們派了好多人去找你,卻沒打探到你的消息,好在幹将和莫邪最後找到了你。現在看見你平平安安回來,母妃心裏就踏實了。”
管輕寒笑了笑,“母妃,三舅舅的喪事,您可要去?”
林貴妃靜默了一會兒,回道:“三哥遭逢大難,我定是要去的。”
管輕寒嗯了一聲,林貴妃擡頭看他,“寒兒,過幾日就是你父皇的萬壽節。你年紀也不小了,母妃想到時候給你父皇提一提,讓他賜婚與你。你可有心儀的閨秀?”
管輕寒心裏堵得慌,原來她留他在這兒吃飯,是爲了這件事!
“我在京裏呆的時間不長,能認識哪家的閨秀?母妃看着辦吧。”管輕寒賭氣般的說道。
林貴妃卻沒聽出來,還松了口氣,道:“其實,母妃心裏是有人選,但這事兒還是得你自己拿主意。”
管輕寒不接話,看着她,林貴妃對上他清冷的眸子,第一次覺得她的這個養子,她實在太過陌生。頓了頓,林貴妃斟酌道:“寒兒,母妃的意思,你外祖家到底是知根知底的,你的幾個表妹們也都是我看着長大的,若是你表妹嫁了你,以後你身邊有林家的支持,母妃也放心些。”
管輕寒抿了抿嘴,擱下碗筷,道:“母妃,恕兒子直言。現在三舅舅過世,想來幾個表妹也不宜在此時談婚論嫁,母妃以爲何?此事兒還是容後再議,現如今鞑子兵臨城下,這一仗恐怕是避無可避。兒子想先去軍中呆段時間,等驅逐了鞑子再說。”
林貴妃原本就與他不是很親近,這會兒雖然沒有直接被他拒絕,但他話中的意思,似乎并不想娶林家的女兒。林貴妃臉色白了白,管輕寒卻已經站起來,道:“母妃,兒子已經吃好了,就先失陪。”
管輕寒根本不等林貴妃答話,便舉步離開。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林貴妃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她張了張口,可惜管輕寒早已經離開,幽幽地歎了口氣兒,林貴妃苦笑道:“闵姑,以前娘總說讓我對他多親近親近,如今我放下身段想要親近他,他卻已經不需要我了。”
作爲林家的嫡女,她這一生過得萬分痛苦,她多希望還留在小時候,還是那般燦爛美好的年紀,她有自己喜歡的人,卻沒想到一朝聖旨,自己卻入了宮,成了妃。
闵姑自小和林貴妃一塊兒長大,她進宮之後,也一路相陪,這些年看着娘娘掙紮,她知道娘娘心裏的苦,可入了宮的女人,又如何能夠改變命運?
闵姑道:“娘娘今日提這事兒,還太早了些。殿下剛回來,這個時候,娘娘應該多跟他熟悉熟悉,讓母子感情更深厚。即便要提,也該在皇上萬壽節時說。到時候皇帝指婚,殿下便是再不願意,埋怨的也是聖上。”
林貴妃啞然,她竟然是又錯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