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在尤家住的第一天,兩個孩子對他們還有些腼腆害羞,後來顧玲珑從馬車裏拿了幾顆糖出來,兩個孩子便和她熟絡起來。在尤家住的第一天,尤氏将自家的一隻老母雞給殺了炖了,顧玲珑瞧着心裏是又感動又心酸。
尤娘子将自己住的主屋讓出來,又全部換了新棉被,給顧玲珑住,自己帶着兩個孩子住在靠着牲畜邊的雜物小屋子裏。顧玲珑看着這座農家小院,心裏很不是滋味兒,也算是她第一次直觀的看着一個寡婦要養兩個孩子,有多麽艱難心酸。
尤娘子很溫柔,就是性子還有些怯弱,面對他們的時候,很是拘謹,顧玲珑說了幾次讓她不要這麽拘謹,但她還是沒改過來。顧玲珑也就不說了,畢竟一個人的性格不是一朝一夕改變的,再者尤娘子丈夫死了兩年,農村裏最喜歡說什麽寡婦門前是非多的話,她成了這樣的性子,可能也是因爲這兩年來都沒怎麽出門有關系。
尤力和尤芳雖然年紀都不大,但已經很懂事了,尤力會幫她娘劈柴火,去山上挖野菜撿野果子,便是小尤芳都會拿着帕子擦洗凳子椅子的,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顧玲珑看見這兩個孩子,心裏軟得不行。
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有些嘴饞,在顧玲珑的糖衣炮彈下,兩個孩子很快就被她收買了。尤力說,他家裏以前有好多地,但是爹爹死後,那些地賣了些,還有些分給了幾個叔伯,他們家裏,如今隻剩山頭還有幾塊沙地。尤力說起這些的時候,表情很平靜,看得出來這孩子年紀雖然還小,但對自家的這些遭遇,他心裏是門兒清的。隻有小尤芳還是天真活潑的樣子,隻有給她顆糖,她雙眼眯得像是一輪月牙,好似吃一顆糖,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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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顧玲珑說想進城去置辦些衣裳,白簡秋點頭應了。顧玲珑叫尤娘子一起去,尤娘子身上穿着漿洗得都發白褪色的水綠色裙子,頭發用同色系的布條捆紮起來,顧玲珑看着心裏再次對這個獨自撫養兒女的母親深深的表示敬佩。
他們現在落腳的村子叫石青村,距離城裏有二十多裏路。白簡秋駕馬車,女眷和孩子們坐在車中,兩個孩子顯然還是第一次坐這麽‘高檔’的交通工具,很是驚奇,一路上滿滿的都是笑臉。
白簡秋的容貌太過亮眼,這次他稍微易了下容,皮膚黑黃了,眉毛加粗,臉上還點了幾顆大麻子,看着又是一臉病容的樣子,顧玲珑今早看見他這模樣,捂着嘴笑得快要岔氣。堂堂的武林第一美男,擁有嫡仙般容顔的白簡秋,竟然有一天會把自己收拾成這般模樣!
尤家以前過得去的時候,男人也常常給她買些東西,雖然都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但那份心意卻讓她很感動,這也是爲何尤娘子還這麽年輕,卻并沒有改嫁的原因,一來擔心孩子們受欺負,二者,再嫁恐怕也遇不見那樣一個對她好的男人了,還不如現在辛苦些,将兩個孩子撫養成人。
尤娘子出門的時候挎着個布包,裏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裝的是什麽,這會兒看見尤娘子走進一家賣布匹鞋絹襪等物的鋪子裏,才知道裏面是她做的一些女紅。有手絹,荷包,璎珞等,顧玲珑看着她卑微的站在下首,等着掌櫃的點頭,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偏那掌櫃的挑挑揀揀一番之後,說道:“尤娘子,你也是我這兒的老人了。今年的生意不好做,以前那價錢,怕是不行了。”
尤娘子臉色一白,“刑掌櫃,還請您幫幫忙,您也是知道我這一個女人家,養兩個孩子實屬不易,還請您看在以前我當家的份上,幫幫我。”
姓刑的掌櫃道:“尤娘子,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今年的生意确實不好做。你是不知道,聽說又要打仗了,鬧得人心惶惶,如今賦稅又加重了,小老兒我這小本生意,本就賺你個一兩文的辛苦錢,這還是看在以前尤老弟的份上我才這麽幫你。不信,你去打聽打聽,旁的人家,像你這些東西,隻怕是都不願意收了。這樣吧,這些東西我算你二十三文,你若是覺得可以,那我便收了。”
尤娘子道:“刑掌櫃,這,這也委實太少了。往常這些少也得三四十文,這一下子少了這麽多,我,我家裏還有兩個孩子……”
刑掌櫃道:“啊呀,尤娘子,如今這世道,又不是你一個人過得艱難,咱們都是一樣,就說我這鋪子吧,往常一個月的盈利少也得五兩銀子,如今除去開支等,我這一個月也不過将将糊口。尤娘子,我就隻能出這點錢,真的不能再多了,你若是願意就給我,不願意,你去别家問問。”
尤娘子面色發苦,讷讷道:“先不說工錢,我單隻是買這些東西,就花了不下二十文,您再看看,我用的是上好的彩棉線,顔色很喜慶,用個兩三年都不會褪色,您這……”
刑掌櫃将東西擱下,也變了臉色,道:“行了,我還算是給你把本錢給弄回來了,你也不去打聽打聽,都跟你說了,過不了多久,朝廷又要打仗了,這一打起仗,大家夥兒吃飽飯都困難,誰還有閑錢買這些玩意兒。我這還是念着咱們的老交情,不想讓你孤兒寡母的餓肚子,你還嫌我給得少了。行了,行了,我也不收你的了,你自己拿走吧,拿走……”tqR1
見邢掌櫃生氣了,尤娘子一下子慌了,她忙道:“行,行,二十三文就二十三文。”
雖是答應了,但尤娘子的臉色卻越發的苦澀,這點錢,夠什麽。若是真打起仗來,隻怕他們以後是連飯都吃不起了。
刑掌櫃诶了一聲,就要将東西收進去,這時一隻白皙的手制止了他,顧玲珑抿了抿嘴,說道:“這些東西,我看上了,不賣你了!”
刑掌櫃一見半路殺出個陳咬金,頓時生氣地看着顧玲珑道:“這位小娘子,這明明是尤娘子賣給我的,我倆已經說定了,你這是什麽意思?”
顧玲珑冷笑道:“什麽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這東西,你瞧瞧這做工,針腳多細密,這配色,這花樣,街上可難得看見女紅這麽好的東西。你沒聽見尤娘子說她準備這些材料就不下二十文錢,你倒好,給人家二十三文,你當是打發叫花子不成?”
刑掌櫃怒道:“你個小娘子,好沒道理。這尤娘子自己都答應了,你又是誰,關你什麽事兒。走走走,一邊去,别妨礙我做生意。”
“我看是你恬不知恥才對。什麽打仗,我怎麽沒聽說朝廷要打仗,就算是打仗,那也是朝廷的事情,他們孤兒寡母的全靠她一個人做些針線活兒過日子,你跟一個獨自撫養孩子的母親争這點子蠅頭小利,你就不怕半夜被雷劈嗎?”顧玲珑真是越想越火大,一把麻溜的将東西全部包好,裹起來塞給尤娘子道:“尤娘子,分明是這老頭子欺騙你,你别上他的當。我看你這些東西,别說三四十文,七八十文也值得。可見以前這老頭子不知怎麽欺壓你。”
尤娘子心裏感謝她出言相助,但她畢竟是外鄉人,總是要離開這裏的,自己一個女人又帶着孩子,還得在這兒求生活,若是得罪了刑掌櫃,隻怕他以後都不願意收自己的東西了。尤娘子苦兮兮的道:“玲珑妹子,這東西既然已經說好賣給刑掌櫃,就賣給邢掌櫃。少一點就少一點,我以後勤快些多做點就行了。”
說着又朝刑掌櫃道:“刑掌櫃,真是對不住。她年紀還小,您老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跟她一般見識。這東西,我賣給你。”
哪知道邢掌櫃卻惱了,擺着手道:“合着你們還是認識的!算了算了,我不收了,你拿走拿走!以後也别拿來了!”
顧玲珑冷笑道:“不收就不收,真當沒了你就不生活了!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擰起包袱,顧玲珑挽着尤娘子的手,道:“尤大姐,我們走!”
尤娘子被顧玲珑拉着走了一路,她臉上帶着些許惆怅,道:“玲珑,你委實不該得罪他。不管他是不是克扣了我,這兩年若不是他,我們娘幾個隻怕是餓死了。錢少一點就少一點吧,大家都過得不容易。”
顧玲珑氣道:“尤娘子,你傻啊。那掌櫃的精明着呢,分明是欺負你們孤兒寡母,你還爲他說好話。就你這些東西,就是放在我們那地方都不止這個數,更何況這裏是哪兒,離燕都也不過幾日的路程,生活水平更高。”
尤娘子苦笑道:“可這有什麽法子,我這一個女人家,做旁的又不行,隻會幹這個。”
顧玲珑拉着她道:“好吧,好吧,是我剛才太沖動了。尤娘子,你一個女人,還要養兩個孩子,過得這麽辛苦,那掌櫃的還這麽欺負你,我實在是看不過眼。這樣,我陪你去别處看看,若真的如他所說,城裏都是這個價格,那咱們也就認了。可若是有人出的價錢比他高,就說明這人心腸太黑,以後别拿東西去他那兒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