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一個念頭從腦中飛快地竄了過去。此時此刻的這個場景,太過似曾相識……
在那個雨夜過後的晨曦,她也曾因爲一個謊言,而帶着欣慰而釋然的心情去山間找水,可回來之後,等待着她的是什麽?是什麽?
楚傾娆如遭當頭一棒,她突然轉身,拔腿就往回跑。
她此刻的身體狀況并不好,雙腿如同灌鉛般沉重,可卻跑得焦急不已,跑得倉皇失措,一刻也不肯多待。
循着遠處的明光,楚傾娆氣喘籲籲地來到洞口時,周身的氣力幾乎所剩無幾,以至于剛一到近前,便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不遠處的祈晟,于晨光之中,仰面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血依舊不斷地從他的身下滲出,朝着低處而流,一直流到旁邊的一處低窪之地裏。
那裏,已經是一整片刺目的殷紅,帶着濃烈的腥膻氣息,觸目驚心。
楚傾娆愣在原地,一瞬間被攫取了所有的思維和動作,隻是如石像一般定在原地。忘了如何說話,忘了如何思考,腦中空白得所剩無幾,根本無法消化和接受雙眼所看到的一切。
直到一抹陽光,忽然穿透洞口外扶疏的枝葉,恰好投在她的眼中。楚傾娆霍然回過神來,如夢初醒。
“喂……祈……祈晟?”她開了口,卻發現自己的竟然如此顫抖,顫抖得一個字音也無法好好地發出。
顫抖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了。
然而沒有回應。對方靜靜地躺在那裏,如同沉睡了一般,不言不語,也沒有任何回應。
一年前曾如刀刻般烙印在自己腦中的畫面,再一次浮現出來。過去種種和今日重疊在一起,交雜重疊着,讓楚傾娆陷入深深地迷亂。
倉皇到極緻地,她試圖起身朝着前方奔去,然而腿腳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還沒站起身,便又重新摔了下去。
她便什麽也不管不顧了,隻是拼命朝那個身影爬過去,狼狽而倉皇地爬過去。
這距離并不遠,很快就到了近前。tqR1
然而楚傾娆的動作卻停了下來。
她怔在原處,顫聲道:“祈晟……你鬧夠了沒?開玩笑也……也該有個限度好嗎?都什麽時候了?你早就做好準備了是不是?你的傷根本就不是真的,是不是?你隻是暫時想睡一覺……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到了最後,她幾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可沉默的人依舊沉默着,吝惜得一點點回應,也不肯給她。
雨已過,天已晴,外面天色那樣的好,可他卻不願睜眼看一看。
他甚至不能再睜開眼,看一看。
楚傾娆渾身上下都劇烈地顫抖着,祈晟之前的種種舉動,如同驚濤駭浪一般撲向她,讓她根本無從招架。
他幾乎反常地時刻挂在眼底的笑,看着自己時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提及傷口時候那樣滿不在乎的态度,讓自己去拿藥之前拼盡全力的吻……
他……他早就知道自己撐不下去了……
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拖延時間,盡己所能向她隐瞞住這個實事而已。
爲什麽……爲什麽又是這樣……
同樣伎倆,換了個人而已……爲什麽她總能輕易地被騙過去?她竟當真天真地以爲,以他的攢機,他的籌謀,會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所以她信了,對他方才所說的一切,竟沒有半點懷疑。
她總是錯信不該信的人……一錯再錯,直到無可挽回。
當真……無可挽回了嗎?
楚傾娆在原地愣住了很久,才如夢初醒般朝他靠近。緩緩地,她伸出手,輕輕地撫上對方已經冰冷的面容。
然後,如同觸了電一般,飛快地收回手來。
果然是冰冷的,在浸透了一夜冰冷的雨水之後,沒有半點血色,沒有半點溫度。無論是顔色還是觸感,都讓人刺痛。
可她的神情卻無比平靜,在接受了這個事實之後,她的眼底甚至再沒有掀起過任何的波瀾。
真正的哀痛,不是嚎啕大哭,不是撕心裂肺,不是要死要活……
而是平靜,活着,卻仿若早已死去那樣的平靜。
一種丢了魂魄的平靜。
哀,莫大于心死。
身心俱是一片空白,楚傾娆就這麽呆呆地坐着,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想,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想不了。
頭一次地,她感覺自己竟會如此茫然,茫然到無所适從,茫然到所有的難過和悲痛,都來不及顯現出來。
她就這麽呆呆地坐着,呆呆地看着地面上陷入永久沉睡的人。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忽然傳來細碎腳步聲。
這自然是逃不過楚傾娆敏銳的聽力的,但她卻好像根本也沒有聽到,動也不動。就任由着對方落了地,走進山洞,站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三個黑衣人,看得出俱是武藝高強之人。
然而楚傾娆甚至都沒有回一下頭。
爲首的黑衣人走上前來,略略壓低聲音,對她道:“王妃不要緊張,我等是來協助你的。”
“王妃”這個稱呼一出,這些黑衣人是誰派來的,就已經不言自明。然而聽他們說話的口音,似又不是北戎人的模樣。故而不難想見,在梓國人費盡心機要利用北戎挑起和大胤戰争的同時,沙摩多也沒少從對方陣營裏挖人過來。
這世道,能雄霸一方的人,沒有誰真的會傻乎乎地被人所利用。同樣,他們目标明确,也根本不會爲了兒女情長,而耽擱掉自己要真正追尋的東西。
就好比,他既然派了人過來,就是對今夜這裏發生的一切,根本了若指掌。可他本人卻沒有出現,這便說明了,顯然,他很清楚對于自己來說,更重要的是什麽。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蕭譽曾以爲自己能做這漁翁,卻沒想到,最後真正得利的,會是沙摩多。
思緒在腦中如同淺水灣一般,淺淺地淌過,又沒了蹤迹。楚傾娆淡聲問道:“你們的主子,怕是已經攻城了吧?”
“是奇襲,”顯然沙摩多早有預料也早有交代,那黑衣人如實答道,“昨夜……已攻下賀州。”
楚傾娆聞言笑了起來。沒想到到了最後,最冷靜最理智的,不是祈晟,也不是蕭譽,竟然是他。
也好,也好,這樣她也算是半點負擔也沒有了。
懶得再爲此付出過多的思緒,她試探着自己的力道,慢慢站起身來。腳步有些踉跄,但到底還是站穩了。
黑衣人微微有些急迫,想要上前攙扶,卻被她拒絕道:“别碰我。”
他們奉命在身,一定要護得楚傾娆安全。故而聞言隻得後退一步,眼睜睜地看着楚傾娆搖晃着身子,将地上早已冰冷的那人拉起來,架在了自己的背上。
她的背脊十分單薄,身形又極爲瘦削,然而不知爲何,這一刻卻仿佛蘊藏了千鈞的力道。她穩穩地架着對方高大的身軀,步履堅定而沉穩,沒有一絲一毫地晃動。
她朝着洞穴的深處走去。
黑衣人也并不知道這裏面的底細,倉皇道:“王妃,這裏面……恐怕有些危險!”
楚傾娆恍若未聞,腳下的步子沒有半點停頓。黑衣人面面相觑,隻得隔着一段距離,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後。
楚傾娆也沒有拒絕,實際上,她再沒有餘力說任何一個字了。
她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然而肩背上的那人身軀早已陷入一片死寂,唯一有所動靜的,是他身體裏殘餘的血還在流,濕漉漉地從她的背脊上淌過,最終化成足下一個個血染的腳印。
這麽重的傷,就算提前吃再多的藥丸,又哪裏有用……
楚傾娆恍恍惚惚地往前走着。實則對方臨死前的話,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她早已分不清了。這洞穴是否當真是他爲自己準備好的後路,是否當真有旁人所不知道的出口,她也無從考證了。
她隻能憑借着自己的本能,往前走去。一切的生理都已經被逼到了極限,生怕稍稍一停頓,自己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黑衣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神情震驚中卻也帶着幾分敬佩。
楚傾娆的步履不停,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走了一整個世紀之後,她終于看到了亮光,雖然隻是小小的一個點,卻仿佛蘊藏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楚傾娆的腳步霍然加快,她恨不能小跑着朝着那個亮光奔去。
出口并不遙遠,故而很快近在眼前。
外面是一片明亮的世界,亮到幾乎刺目。出洞的一瞬間,楚傾娆本能地站定了腳步,許久許久,才終于适應了眼前的光亮。
天竟然已經黃昏了。
五彩缤紛的雲霞燃燒在天邊,将大地也同樣映照出了無窮的色彩。
她慢慢地睜開眼,這才看清了眼前的世界。
而就在那一刹那,楚傾娆原本平靜如死水的眼底,忽然蕩漾起劇烈的驚濤駭浪。便是親眼目睹祈晟死去時也沒有什麽情緒波動的她,忽然間跪在地上,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
目光所及之處,綠草如茵,桃花紛飛。山谷裏氣候溫和,,每一簇花都開得比外面更好,開得更豔。一大片一大片簇擁成團,如雲如錦,更勝過天邊的雲霞。
楚傾娆還能記得清楚,原本這裏并沒有這麽多的桃花,也沒有這樣四季如春的美景。是他在她離開的時候,在這裏布下了漫山遍野,一望無盡的花海,隻爲……等她的歸來。
他沒有騙她,這山洞的确有出口,的确有他早就準備好的出口。
那出口……是桃花谷,是親眼目睹了二人之間無數愛恨糾纏的那片土地,是他心中最完美的退路。
是隻屬于二人的……世外桃源。
黑衣人緊緊地跟随在周遭,見楚傾娆突然失态,忙不疊地上前攙扶。他們得到的命令十分簡單有限,并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眼前的情景。
正手忙腳亂之際,冷不丁地,面前忽然出現了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