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在楚傾娆和祈晟的身邊也跟了些時日,她也曾聽聞,在昔年八國混戰之時,祈晟率領着大胤人馬,如若修羅,将餘下六國盡數剿滅,唯獨在最後的戰争中遇到了自己的對手——梓國太子,蕭譽。
其時蕭譽并未掌權,但在梓國卻已然有了絕對的威望。那個時候,他曾一度阻止起強有力的勢力,甚至派出許多精心訓練過的殺手——包括楚傾娆,明裏暗中共同對付祈晟。
若不是最終在宮廷内亂中葬身火海,大胤和梓國最終的結局,恐怕當真還很難說。正因如此,大胤一統天下後,哪怕祈晟已然成了大權獨攬的王爺,卻從未對蕭譽放松過警惕。隻因沒有真正地找到他的屍骨,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沒有放棄暗中查探對方的下落。
所以哪怕沙鷹别的不清楚,有一點心裏卻是明白如鏡的,這個蕭譽,不可小觑。
思緒百轉幾回,見楚傾娆仍是一副沉吟的模樣,便小聲試探道:“主子,如若真是如此,你……當如何?”
平心而論,對于楚傾娆而言,蕭譽和祈晟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個坑了這個身體的原主,一個坑了自己。如果可以,楚傾娆很希望能讓他們狗咬狗一回。
但隻不過也就是想想罷了。
現在局勢已然觸發,就如同潑出去的水,莫說她還處在被人軟禁的局面了,就算是能跑能跳,也沒辦法讓兩方說不打就不打。
自古以來,一山就容不得二虎。沙摩多和祈晟之間,遲早要幹上一架,沒有她楚傾娆,也一樣。
想到這裏,楚傾娆反而鎮定了下來。
“靜觀其變吧。”慢慢地,她道。
直覺告訴她,蕭譽竟然摻和進了此事,事情就一定不會這麽單純簡單。在此之前,她不想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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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無光的房間裏,隻有一盞紅燭力不能支地搖曳着。
祈晟一言不發地坐于案前,一下一下地翻看着手中的奏折。火光飄落在他的面容裏,将他面上的輪廓勾勒得分明了些許,卻始終照不亮那一雙幽暗如潭水的眸子。
這雙眸子,已經很多天沒有湧動過任何波瀾了。
自打……遠在北邊的,沙摩多的漢人王妃,誕下一子的消息傳來起。
初一靜靜地立在一側,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口才好。隻覺得對方舉手投足間雖然并無特别異樣的地方,但周身所散發出的氣度,和之前又大不相同了幾分。
自家王爺……已經多久沒有笑過了?他甚至都想不起來了。
正有些出神之際,卻聽一道低醇喑啞的聲音傳來,“何事?”
初一回過神來,忙道:“回王爺,您之前所疑之事,屬下已經命各地暗衛細細查探過,将消息縱覽收集起來了。”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卷,遞了過去,道,“誠如王爺所料……北戎對我大胤每一處城池的了解,都已然超乎尋常。”
借着案頭昏暗的光,祈晟展開手中的羊皮紙,垂下眼眸,目光平淡卻也銳利地掃過上面的字迹。
其上一筆一劃地記載了這幾日來,大胤的每一座城池是如何被沙摩多攻下的,其手段之精準,顯然是早已有備而來。
他并沒有看多久,便将東西放在一側。
轉過目光,淡淡地看向窗外的一片漆黑,祈晟徐徐開了口。
“蕭譽。”他道。
聲音低沉,用的并不是疑問的語氣,而是肯定。這個答案,在起初得到城池被北戎連破之時,便已然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此刻,不過是徹底确認了而已。
“果然……他還活着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初一也微微眯起了眼眸。
“這些年來,梓國餘孽一直在暗中活動,之所以沒有鬧出什麽聲勢,不過是……”祈晟依舊看着窗外,緩緩地垂下眼眸,“他還沒有尋到時機。”
而如今,大胤和北戎開展,無疑是蕭譽坐收漁利的最好機會。
“看來,是本王大意了。”祈晟收回目光,重新坐正了身子,然而口中雖這麽說,他的語氣裏卻并沒有半點懊悔之氣,甚至在異樣的平靜中,更多了幾分森然。
磨刀霍霍的森然。
初一上一次見對方露出這樣的神色,還是在大胤一統六國前,那血染萬裏的戰場上。那時候的祈晟,渾身浴血,如同從地獄中走出的修羅,冷冽,很絕,殘暴,幾乎沒有半點人性可言。
而近些年來,尤其是在楚傾娆出現後的這段時間,初一原本是能明顯看到祈晟的變化的。他原本絕情而冰冷的眸子裏,漸漸有了溫度,向來沒有喜怒的臉上,甚至偶爾還能看見一抹笑。
然而這一切,都随着楚傾娆的離去,而再度回到原點。
甚至……變本加厲。
眼前的祈晟,仿佛又讓初一看到了當初的那個噬血修羅。
小心翼翼地,他問:“不知王爺……有何打算?”
“他蕭譽此番是沖本王而來,本王如何能不應戰?”祈晟眸冷如霜,嘴角有弧度,卻沒有笑意,“自當同他……好好地做個了斷。”
在他的心裏,從未真正地将沙摩多視爲對手,然而蕭譽,卻不然。
這個從未謀面的,卻如傳奇般一次又一次阻擋自己去路的人,他祈晟一定要親手打敗。tq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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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晟要親自率軍出征的消息,震驚朝野。
一來整個大胤并沒有人想得到,被他們試做蠻夷的北戎,竟會連克數城,讓他們如此措手不及。再者,小皇帝尚未親政,祈晟對他向來看管甚嚴,大權獨攬,此番竟然放心突然離開,這着實有些不可思議。
然而祈晟對此卻并未作出過多的解釋,隻一面安排清點兵馬,一面極爲慷慨地将親政的權力換給了小皇帝。
對此,小皇帝十分震驚。他曾一度以爲,皇叔把持朝多年,說不定那一日就忽然自己稱帝了,也是極有可能的。
卻沒想到,對方竟然還政得如此幹脆。
“皇叔……”饒是這麽多年他已然修得了些許城府,此時此刻也有些掩藏不住,微微仰頭看着祈晟,眼底隐隐浮動出訝異的神色。
祈晟的目光卻很平靜。他擡起手,試圖輕撫對方的發頂,卻忽然想起,自己面前站着的,已經是親政了的少年天子,而不再是自己撫養到大,乳臭未幹的小皇帝了。
眼底極爲少見地流動出一絲溫和之色,他收回手,聲音平平地道:“臣離宮的這些時日,還請陛下務必把持好朝政。過去的時日裏,陛下已然獨立處理過諸多政務,朝中人人都看在眼裏。”他說到此,語聲頓了頓,朝禦書房的角落瞥了一眼,道,“若有什麽,可同赫連将軍商議。”
随着他話音的下落,原本一直靜立在禦書房一角的人,步履堅定地走上前來,正是祈晟的心腹赫連烽。
他一介武人,自然是無法同皇帝商量什麽政務的。然而,他手中卻握着不容小觑的一直禁衛軍。
祈晟話說的很隐晦,意思也很直白——若有人趁他不在朝中的時候作亂,赫連烽會替小皇帝擺平一切。
“請陛下和王爺放心,臣一定會護得陛下周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赫連烽拱手一禮,動作幹脆利落,全然一副武人做派。一身堅實的铠甲也随之摩擦作響。
祈晟微微颔首,正此時,初一從外大步而入,道:“王爺,兵馬已然清點完畢,還請王爺親自去看看!”
祈晟便也不及多話,隻道:“你先去。”随後轉身看了看小皇帝,拱手行了臣禮,道,“請陛下保重。”
然後,便回身大步離開。
小皇帝站在原地,看着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一時心中竟然有些空空落落的。
過去的每一日裏,他對祈晟的獨斷專權,一意孤行,心中都有着諸多的不滿。無時無刻不盼着自己能有翻身做主的那一日。
然而今日,祈晟離開了,大權回歸他手了,不知爲何,他卻半點暢快也沒有。
取而代之的,隻有怅然。
莫非這麽多年……自己一直都錯怪皇叔了?
小皇帝心中一派淩亂,全然不曾意識到,立于自己身後的赫連烽,向來剛毅沉穩的眼底,閃過一絲不着痕迹的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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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晟以雷厲風行之勢清點大軍三十萬,做好了出征的準備。
大胤的兵馬平素裏就日日操練,從未懈怠過,此番驟然出發,倒也其勢洶洶,如同虎狼。
出發之前,祈晟肚子來到了後宮,推開了一扇門可羅雀的門。這扇門荒涼了太久,回廊上幾乎都生了塵土。
推門的那一刹那,蜷縮在床頭的一團黑物動了動,似乎是受了驚。
“什、什麽人?”她驚惶地叫出聲,與此同時下意識挪動身體,拼命地縮向床的一角。
祈晟絲毫不爲這怪叫所動,步履沉穩地來到床頭站定,随後垂下眼眸,居高臨下地看着對方,眼底沒有半點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