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傾娆漠然地躺在床頭,低頭看了看自己已經凹陷下去的腹部,隔着蒙古包,又隐約聽見外面群臣焦急議論的聲音。
搞得跟真的似的……
而裏面,自己和一群傻傻站着的穩婆和侍女大眼瞪着小眼,略略有些尴尬。
沙鷹在旁邊站了站,忍不住走上前去,壓低聲音道:“主子,您看……您要不要叫一叫?”
楚傾娆這才回過神來。雖然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還是卯足了演技,清清嗓子,拔高聲量嚎了幾聲。嚎完之後轉頭問穩婆:“像嗎?”
穩婆是沙摩多特地從邊城請來的漢人,活了大半輩子,估計也沒見過這種假生孩子的戲碼。愣了一下,才點頭如搗蒜,“像,還是挺像的。”
楚傾娆眼瞅着時間到了,擡手扶了扶額,道:“差不多了,\'生\'吧。”
穩婆和侍女們會意,趕緊行動起來,往楚傾娆臉上灑水的灑水,擦粉的擦粉,搞亂床鋪的搞亂床鋪。然後把事先準備好的,并且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孩子在懷中搖了搖。那孩子受到驚吓,立刻無比配合地“哇”地哭出聲來。
一個侍女深吸一口氣,三兩步奔出蒙古包外,聲音尖尖細細地傳出。楚傾娆雖然聽不懂,也能猜得到大緻的意思——無非是報喜,告訴沙摩多孩子生了,還是個公主。
很快,沙摩多一把掀開門簾,闊步走了進來。他隻象征性地掃了那個孩子一眼,然後來到楚傾娆床前站定。
楚傾娆蒼白着一張紙一樣的臉,半躺在淩亂不堪的床榻上,臉上全是汗水,甚至了幾縷烏發,貼在鬓角邊。烏黑的眸子卻格外明亮,定定地鎖他,不說話,卻勝似有千言萬語。
凝視着她,他沉沉開了口,卻是吩咐旁邊的下人。tqR1
“你們……先退下吧。”
穩婆和侍女們該懂的自然懂,抱着麻溜兒走了個幹幹淨淨。
屋内隻剩下楚傾娆,沙摩多,以及不需避嫌的沙鷹三人。
楚傾娆神情驟然發送下來,她懶洋洋地半坐起身子,擡起衣袖擦了擦臉上的粉和水,淡聲道:“可汗,總該給我一個解釋吧?”
也許是因爲爲了籌備和大胤的戰事,沙摩多的确忙碌到分身乏術,也許是心中對自己到底存了些愧疚之意……總之打從自己被下藥之後,二人還是頭一次再見。
而至于這場“生孩子”的鬧劇,更是事先完全沒有任何征兆。幾個時辰前,楚傾娆還好端端地賴在床上睡懶覺呢,忽然一大波人就沖了進來,說她要“生了”。
好在楚傾娆思慮敏捷,很快跟上了步調,配合演戲。
雖然她現在等同于被沙摩多囚禁,但“生下孩子”,也算的上在明面上給他一個周全。
沙摩多高大挺拔的身形,靜靜地立在原地。他沒有立刻說話,單是拿一雙幽邃而烏黑的眸子,靜靜地看着楚傾娆。那目光如同吞滅了無數星光的百尺潭水,深不見底。
幾日不見,他的膚色似是黑了些許,襯得面部輪廓越發分明,如同拿最鋒利的刀,一刀一刀琢成的一般。
但相比外貌上的變化,楚傾娆能更深刻地感覺得到,他整個人的氣度,也更爲深沉了。
她忽然覺得有一點看不透他。
默然片刻,沙摩多緩緩開了口,聲音低醇而厚重。
在此之前,楚傾娆喚他“可汗”,往往都是在外和人演戲的時候,私底下,她幾乎從不直接喚他的名字。
可那也好,至少說明二人之間的距離還近,近到無需被稱呼所拘束,近到她從不在乎他到底是什麽身份。
而這一次,哪怕這個女子的姿态依舊灑脫,聲線依舊慵懶。可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她卻喚了自己“可汗”。
一瞬間,仿佛有一股力道,在二人之間劃出一道深重的裂口,把他推得朝她遠離了好幾步。即便早有心理準備,沙摩多也不得不承認,的确,自己的舉動,當真讓他們之間,不可避免的産生了嫌隙。
可他……并不後悔。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不讓她就這麽生生地送死。
可他開了口,卻有些顧左右而言他,“時日已足,自然到了産子的時候。若是再拖下去,反而惹人懷疑。”
“若是祈晟早些有兒子,我這産期也會跟着提前了,是不是?”楚傾娆輕笑一聲,帶着幾許嘲諷,并不客氣地戳穿了他的掩飾。
沙摩多微垂下眼,面色如霜,眼波卻是微有波瀾。
他沒有再行解釋,因爲知道任何的解釋,都無法瞞住眼前的女子。
而楚傾娆卻再度開了口。
“我想我能明白可汗的想法,”她臉上依舊帶着笑,“可汗是在還擊,可是如此?”
你生,我也生。雖然這樣的舉動有些幼稚,但她大抵能想得明白。對方是擔心祈晟生子之事,會讓自己心中難過,所以便用這種方式,替她,也替他自己還擊。
不可否認,如若祈晟心中當真還有自己的時候,這的确是一種不錯的方式。
但前提是,他心中還有自己。
想到此,楚傾娆的思緒微微有些飄忽,原本懶懶散散的目光,也随之有些迷離。
然而她并不願把自己擺在一個怨婦一般的立場,去揣摩對方曾經是否當真愛過自己,時至今日心中是否還存有幾分留戀。
木已成舟,覆水難收,再去追究這些,已經沒有意義。
隻是,楚傾娆眼神裏的一霎變化,卻到底還是精準無誤地落入了沙摩多的眼中。
他面上不露聲,旋即開了口。
“你難道不願如此麽?”他反問。
楚傾娆卻笑了。她的目光徐徐變得堅定,注視着沙摩多,一字一句地道:“我若反擊,絕不至以如此兒戲的方式。”
沙摩多如遭雷擊,身形微微一怔。他很明白女子的意思,對于這一番軟禁,楚傾娆雖沒有明說,但以她徜徉恣肆的性子,又怎麽能容得下?
她在表達自己的不滿。可他這一次卻無法如她所願。哪怕曾幾何時,他希望自己能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待到一切結束之後,”緩緩地,沙摩多重複了自己以前所說過的話,聲音堅定,卻鬼使神差地地垂下眼眸,不敢看她,“我會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