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彼此心知肚明的交易關系——爲了共同點目的,而相互合作罷了。除此之外,再無旁的。
雖然她并不真正了解,葉驚塵以及他背後梓國,爲何要如此針對楚傾娆行事。
但那也并不重要。隻要他們都如此一緻地,希望楚傾娆和祈晟的關系破裂,直至萬劫不複,無可轉圜的境地,就足夠了。
故而,當這一切達成之後,他們的合作關系也就此終結,不再有任何瓜葛。錢思妍安心地做她的鎮南王府側妃,至于葉驚塵在做什麽,她也不再關注。
她隻知道,他并沒有理由再重新回來找自己。
而這一次他既然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便隻能說明一件事。
那就是楚傾娆,再一次成了足以阻撓他們目的的不安定因素。
想到這裏,錢思妍下意識地便坐起了身子。如果真是如此,那麽她便無法袖手旁觀。
然而臃腫的肚子有讓她恍然清醒了幾分,本能地伸手護住那個尚未成型的小生命,那腦中浮現出那抹明豔逼人的,或紅或紫的身影……她深深地明白,葉驚塵行事詭谲,手段狠辣,絕不能以常理度之。
錢思妍猜不出他會做出怎樣的事來,更不敢拿自己的孩子去冒任何一絲的風險,然而……卻又絕不能坐視一手鋪陳起來的人生道路,出現半分差池。
去,還是不去?
……
錢思妍最後還是去了。
這夜浮雲蔽月,府中後園幽暗無比。她披着一襲黑色鬥篷,獨自一人來到後院的涼亭處坐了。
手,隔着鬥篷,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肚子。
錢思妍明白,在鎮南王府中,有無數雙眼睛正在暗中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稍有不慎,任何的蛛絲馬迹或許明天就會被呈到祈晟面前。
故而她隻是裝作入夜無眠,出來閑步一般,若無其事地看着天幕。
直到一個聲音自她身後響起。
“錢小姐,别來無恙啊。”那聲音很低,尾音卻微微上揚着,即便在這樣緊張的氣氛裏,仍舊帶着明顯可聞的慵懶與不羁。
錢思妍身形驟然緊繃,卻沒有回頭。因爲她已然聽出那聲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葉驚塵。
仿若什麽也沒有發生似的,她微笑着維持着自己的姿勢,口中卻低聲問着另一件事。
“這鎮南王府守衛森嚴,鐵桶一般,”她道,“你是如何進來的?”
她已然判斷出,葉驚塵的聲音自後上方而來,足見正隐匿在涼亭後的那棵梧桐樹中。
“這世上任何事情都有破綻,隻要有心,并非難事。”他如此道,語氣中帶着一點傲岸,“王府暗衛看似來去無蹤,實則各有分工,各司其職。今夜這後園中的暗衛已被我用藥迷暈,隻要他醒來之後,得知王府中并無事端發生,無需我做什麽,他也會自行守口如瓶。”
趨利避害,本就是人性的弱點。更何況這樣的事情若是被祈晟知曉,對于那個暗衛來說,顯然不會是好的結果。
葉驚塵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錢思妍聞言,卻是輕輕一笑,并不理會對方言語中淡淡的炫耀之意,隻道:“查清破綻雖非難事,然而畢竟也是頗費了一番功夫的吧?能勞動你如此費心也要來見我一面的,想來絕不是什麽小事了。”
話音落下,便聽身後樹影一動。緊接着,自己眼前便霍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即便在這濃黑如墨的夜裏,即便是如此隐蔽地前來見她,葉驚塵依舊不改自己素日的作風。一身深紫色的廣袖寬袍,随風微微搖曳,隻是那色澤在夜色的蘊染下已深沉得同玄黑無異,唯有袖口衣襟處用金線彩繡出的圖紋,時時反射出月色的光華,頗爲引人矚目。
細細看去,竟是仿佛是紅罂粟的紋路,姿态妖娆曼妙,給他整個人也平添了幾分奇妙的妩媚之感。
他輕笑道:“現在的你,一定并不希望看到我,是麽?”
錢思妍雖不會武功,卻也不免驚訝于對方的身手竟如此迅捷輕巧。來無蹤,去無影,從落地到來到自己的面前,竟然沒有留下半點可以捕捉的蛛絲馬迹。
他的功夫……似乎比幾個月前又精進了幾分。
她站起身來,卻并沒有并未露出痕迹,隻凝視着對方夜色中也格外明亮的眸子,不言不語。
是的。他們的合作關系結束之後,已經走向對立。他要複國,要滅大胤,然而她一生的榮辱已經全系與祈晟身上,故而,她的确不希望和他再有瓜葛。
由于擔心自己的孩子,她有意識地保持着二人之間的距離。然而葉驚塵卻很快發現了這一點,隻見他身形一閃,瞬息之間已經出現在和她一步之遙的位置。
錢思妍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匆忙後退,卻被他一把扣住手腕,阻住了動作。
“也不知是誰曾費盡心思勾引我而不得,如今懷了身孕,倒立刻成良家婦女了。”口中說着惡毒的話,他如同一條吐着信子的蛇,拉着她的手,覆在住她高挺的腹部,徐徐畫着圈,“然而你還是來了,既然來了,就說明你大抵猜到了我的來意,也該做好心裏準備了,不是麽?”
夜色太暗,錢思妍不能完全地看清楚對方的表情,然而心中卻有一種詭異得無法言喻的感覺。隻覺得一段時日不見,葉驚塵渾身上下散發出的陰氣和媚氣,幾乎要勝過她這個女子了。
然而她畢竟是錢思妍,重活一世的錢思妍。在短暫的驚惶之後,也開始鎮定下來,頓了頓,笑道:“沒錯,收到你的消息,我便知道,你和你的梓國,怕是又需要我幫忙了。”
聽她有意把合作關系說成是幫忙,葉驚塵輕笑起來,卻不惱,隻毫無征兆地一語切中主題,道:“你可知,祈晟近日爲何處處針對北戎?”
錢思妍狀似平靜地同他對視着,然而心底一個名字已經呼之欲出。
“因爲楚傾娆在北戎。”葉驚塵并沒有留下太多的空隙,直接說出了答案,“不難想象,他近日頻頻給北戎試壓,是爲了什麽。”
錢思妍雙眼微眯,即便早有所猜測,在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她心中依舊有了如臨大敵的感覺。
“他們的關系到了那樣的地步,不可能再有轉圜的餘地。”她緩緩道,語氣斬釘截鐵。
“是麽?”葉驚塵卻展眉而笑,“那這麽多個日夜裏,祈晟可曾對你有過半分親昵的舉動,又可曾親近過任何一個其他的女子?”
錢思妍的霍然收緊。
這是不争的事實。
雖然她同祈晟并未有過太多的接觸,但卻也感覺得到他段時間内的變化。較之自己最初認識他時,越發的陰鸷,沉默,森冷,偏執,甚至許久不曾露出過真心的笑。
其實原因是什麽,她很清楚,任何一個知情之人都心知肚明。
故而……隻要那個女子還活着,不管遠在天邊還是近在咫尺,對她而言,都始終是個不安定的因素。
緩緩地,錢思妍擡起頭,直視了葉驚塵。
“爲什麽特意來告訴我這些?”她問。
“看在我們也曾合作一場,如今你又消息閉塞的份上,給你視線提個醒。”葉驚塵唇角微勾,“誰又知道,日後我和我的梓國,不會再需要你的‘幫忙’呢?”
說完這些,他指尖稍稍用力,在錢思妍的肚子上撫了撫,笑道:“不過當務之急,你還是先好好保住這個孩子吧,多個籌碼總是好的。”
話音落下,他甚至沒等錢思妍回應,身形一晃,人已經消失不見。
錢思妍站在無邊的夜色之中,陷入沉思。
她自然不會相信,葉驚塵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會特意好心地過來,隻單純爲給她傳個消息。
可他真實的目的究竟是什麽,以她現在對外界知之甚少的情況來看,也的确難以猜測。
而錢思妍更不知道的是,有些話,如同一顆種子,種在心裏的那個時刻,或許從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tqR1
然而日久天長,這顆種子便會生根發芽,破土而出,最後長成枝葉參天的大樹。
而這一切,都是在看似不知不覺之中,進行的。
……
楚傾娆盤腿坐在小河邊,若有所思地看着遠方成群的牛羊。
這些時日裏,她依舊穿着一身随性得幾乎有些破爛的衣服,挺着個極爲不方便的假肚子,遊走在北戎之中。
即便她可以明顯地感覺得到,周圍人對自己隐隐産生的敵意。
是的,雖然表面不說,但實則人人都已經漸漸覺察出事情的真相。從祈晟提出的要求,沙摩多強硬的拒絕之中,不難猜測到蛛絲馬迹。
在旁人眼中,她就是給北戎招麻煩的禍水。
對于流言蜚語,楚傾娆自然是渾不在意的。然而這并不代表對于這一切的一切,她真能做到心無挂礙,就好像一切跟自己毫無關系似的。
尤其是在從沙鷹口中得知,科沁是爲了維護自己,才會铤而走險李代桃僵的。
雖然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原主,但楚傾娆不喜歡欠人家的,更何況,她心裏也明白,那些改了斷的東西,遲早還是要做一個了斷的。
尤其,當他們之間還橫梗着一條人命的時候。
她沒辦法就這麽算了。
身子後傾,她仰面看着碧藍的天空,徐徐下定了決心。
“阿策,這麽久過去了,也該回去替你掃掃墓了。”
然而正此時,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卻從身後傳來。楚傾娆回過頭去,見來者是不是别人,正沙摩多的貼身忠心小跟班——巴斯。
自打許久之前被楚傾娆言語調戲過之後,巴斯見着她都繞道走,瞬間躲得遠遠的不說,還總拿看女流氓的眼光抽她。
楚傾娆倒是無所謂,樂得清靜。
“王爺讓您立刻過去,說有急事!”而這一次,巴斯見了她居然沒有摻雜任何個人情感,一口普通話也奇迹般地沒有出錯。但從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來看,足見方才來的是有多麽匆忙。
楚傾娆來北戎這麽久,除非是公開場合需要走走過場,否則沙摩多都是主動來找她。如此這般派人來傳喚,這還是頭一遭。
足以說明恐怕當真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了。
于是她也不含糊,立刻站起身來,口中問道:“你可知道是什麽事情?”
“具體我也不清楚,隻知道大胤派使者……送了一樣東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