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晟隻以爲他是要提出類似于“放假一日”或者“出宮遊玩”之類的“非分要求”,倒也十分耐心地等待着,并不催促。
畢竟這樣的獎勵,于他而言,還是可以接受的。
而小皇帝猶豫了半晌,仿佛才積蓄起了勇氣一般,沖他揚起了小小的臉來。
他看着自家皇叔,咬咬下唇,終于道:“皇叔,朕……朕想去看看娆貴妃。”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他便明顯地感到祈晟的面色,如同烏雲罩頂般,瞬間便沉了下來。
小皇帝雖然年紀小,但也嘗試着開始處理朝政,故而對于朝野大大小小的事情,自然也是知道幾分的。
他知道娆貴妃在普會寺遭逢大火,回宮後就卧病在床,爲了靜心休養,連外人都不能見。
他已經長大,漸漸知道了自己那數量衆多的三千後宮,不過是形同虛設而已。然而他畢竟還不懂男女之事,故而對此也并不甚在意。
實則這些比他年紀要大上許多的女子,于他而言也不過是陌生人而已,許多甚至根本從未見過。tqR1
唯獨一人,在他的記憶之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便是娆貴妃。
那麽多女子之中,她是唯一一個會陪着自己玩角色扮演遊戲的人,并且在夜裏對她照顧有加的人。
旁的妃嫔,在外人面前無不是畢恭畢敬,笑如春風,然而每逢“侍寝”之夜,一旦閉門關窗之後,便開始對自己冷眼相對。隻打發個丫鬟将他帶走,照顧一夜罷了,更遑論親自陪他做遊戲。
那時候小皇帝還小,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不明白什麽叫做“侍寝”,便也不敢貿然對皇叔提及此事。
而後來當他日漸明白了之後,便總會想起自己的那個娆貴妃來。
哪怕二人相處,也隻有一晚而已。
之後他曾試圖再度“招幸”自己的這位妃嫔,卻隻是被皇叔明裏暗裏地搪塞過去,隻道他須得以課業爲重,不可有過多旁的心思。
于是這種念頭原本便就此熄滅,直到小皇帝知娆貴妃出了事。
他曾試圖憑借着自己皇帝的身份取得皇叔的許可,去探望一下對方,看看她是否安好,自己又能爲她做些什麽。
然而,卻有幾次親眼目睹了朝中大臣,在禦書房同祈晟說起此事。
提起娆貴妃的時候,皇叔的面色,比大雨将至的天,還要陰沉。
哪怕不言不語,也不曾真正發怒,但那種冷峻的面容裏,已經散發出一種讓旁人無法忤逆的威迫之感,如同巨大的山川,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于是他隻當皇叔是不是特别讨厭那個娆貴妃,不希望他和自己過多親近。便一直猶豫着,不敢開口。
直到今日,終于找到了機會。
隻可惜,皇叔的反應,正是他最怕看到的那一種。
他極少看到對方如此,周身上下散發出陰沉刺骨的寒冷,即便是站在陽光普照的地方,也依舊無法化解。
便微微哆嗦着,不敢再多說一個字。畢竟在骨子裏,他還是很震懾于自家皇叔的威嚴的。
然而祈晟的面色,卻又很快和緩下來。
他擡起手,輕輕地在小皇帝的頭頂上撫摸了一下,聲音很淡,仿佛沒有任何情感。
他道:“娆貴妃在火場中受了驚吓,并無生命之危,隻是禦醫叮囑過,須得安心靜養,不可見人,皇上不必擔心。”話音落下片刻,又道,“皇上如此刻苦修習弓馬,不如明日便休息一天吧。”
說完隻推說還有政務處理,轉身告辭。
小皇帝頗爲失落地站在原地,看着對方高大颀長的身形消失在了視線之外。
雖然對方表現得很平靜,但他卻可以隐約地感覺得到,皇叔不開心了……
……
祈晟走後,赫連烽又在訓練場陪小皇帝練了許多次的弓馬,直到天已黃昏,才離宮往自己的府邸而去。
秋冬之際,天黑得越發早了。出宮之後,街道上已經亮起了一盞盞紅燈籠。
他撩開馬車的簾子,朝外面看去,一眼看到林立的商鋪之中,一個極爲醒目的招牌,頓了頓,忽然道:“停車。”
馬車很快靠邊停住,赫連烽撩起衣擺下了馬,闊步來到了那家名爲“昭陽記”的糕點店外。
他還記得,自家的夫人上次無意中吃過一次後,便對這裏的鳳梨酥贊不絕口。
說起來,他因爲要陪小皇帝練武的緣故,已經有十餘天都住在宮中,不曾回府了。此番正是因爲小皇帝明日放假,他也才得了空餘,休沐一日。
四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後,赫連烽已經提着一包鳳梨酥,走出了昭陽記。
然而下一刻,他原本冷淡而平靜的面容裏,卻忽然閃過一絲驚訝之情,雙眼也微微長大了幾分。
因爲他于微薄的暮色之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錢思妍一襲藕荷色湘繡五瓣牡丹妝花緞長裙,靜靜地立于他的面前。她未施粉黛,便連一頭姣好的青絲,也隻用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蓮花木簪松松地绾起。
見了赫連烽,她蒼白的唇吃力地勾起一抹弧度,卻掩蓋不住面色裏濃重的憔悴之感。
赫連烽微微一驚,道:“阿妍?你……”話一出口,才意識到如今已經不能在用這般熟絡的稱呼了,便改口道,“錢小姐,你……你這是怎麽了?”
“奴家……奴家已經走投無路,隻能來找将軍你了……”錢思妍說完這一句話,一雙剪水秋瞳之中,已經霎時湧起了一層朦胧。
面對一個如此楚楚可憐的女子,尋常男子都做不到坐視不理,更何況在赫連烽的心底,對于她,始終是不無法忘情的。
畢竟得不到的,在人的心中往往便是最好的,最讓人懷念的。
正因如此,他越發無法拒絕錢思妍的求救。
心微微地揪痛了幾分,他道:“不知錢小姐,這是有何難事?”
錢思妍擡起蔥白的玉手,局促地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才低聲道:“不知将軍……可否另尋一處說話?”
……
一處偏僻的巷陌外,赫連烽和錢思妍雙雙下了馬車。
由于擔心對方所說之事,茲事體大,赫連烽還特意将車夫遣走,遠遠地站在巷陌外,得了準許,才能進來。
巷陌背光,視線越發一片昏黑。
他借着一抹極爲微弱的月色,看向面前女子,那被鍍上了一層銀白色的精緻下颚。
較之那時候,竟是瘦削了許多。
他忙移開視線,以免自己過多地響起二人之間的往昔。隻以手握拳,聲音平平地道:“錢小姐,現在可以說……”
然而話音未落,卻感到一股撲鼻的傾向迎面而來。竟是對方霍然上前,撲進了他的懷中。
二人過去相交的時日并不長,赫連烽骨子又是極爲保守本分之人,故而即便那時候,同錢思妍也不曾有過任何的肌膚接觸,更别提,是這樣的擁抱了。
故而一時間,他幾乎如同雕塑一半怔在原地,半點也動彈不得。
隻聽女子婉轉的聲音,響起在自己的耳側,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她道:“實則……我騙了你。我并無什麽要事在身,隻不過是太思念于你了……赫連大哥。”
這一生“赫連大哥”,如同一把鋒利的刀,驟然劃破了過往的那些記憶。
赫連烽心旌一蕩,竟有些不可抑制地,貪戀般地嗅了嗅女子脖頸間的香氣。
那樣熟悉的香氣。
然而下一刻,他驟然想起了什麽,回了神。倉皇地将女子推離自己的胸口,自己也退了一步,面色有些微紅地道:“錢小姐,往事何必再提……”
錢思妍站在原地,低聲抽泣了片刻,卻笑道:“是啊,是我癡心妄想了。如今的赫連大哥,已然是旁人的夫君,不該同旁的女子,有所牽連。”頓了頓,聲音又低了下去,“隻是……我這一輩子,心中怕是都無法裝下别人了……”
赫連烽聞言心頭又是微微一痛,便歎道:“你……何必如此。”
錢思妍淚水便又湧了上來,注視着他道:“你可知,得知你成婚之後,那天夜裏,我是如何度過的?”說着又搖搖頭,退後一步,道,“不,我不該說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說着竟是抹了一把淚,匆匆忙忙地轉身就跑。
夜黑風高,又是僻靜巷陌,赫連烽如何能讓她這個女子孤身一人跑出去?當即沖上前去,一把攥住了度對方的手腕。
他原本不過是單純爲了攔住對方而已,誰知對方在這力道之下,廣袖一展,是借着回身的力道,踮腳吻上了他的唇。
赫連烽渾身上下如遭電擊,頃刻間便是一片空白。
然而在短暫的蜻蜓點水般的親吻之後,錢思妍卻又很快地将二人之間的距離分開。
哽咽着,她注視着對方的雙目,道:“如此……也算是足以留下些念想了。我再沒有遺憾了。”
清冷的月華灑落在她的面容裏,再清楚不過地點亮了繼續在她眼中的盈盈淚水,以及那淚水順着白皙面頰滑落的痕迹。
一直沒入下颚,甚至,深埋進衣襟之中……
視線在那末端的位置停留了片刻,赫連烽整個人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他放在身側的手用力握緊了拳,卻似乎依舊無濟于事。
下一刻,終于霍然伸出手,扣住對方的手腕,一把将人拉進懷中。
俯身低頭,重重地吻上了女子滋味甘美,如若蜜糖一般的唇。
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沖動了,再也無法否認,自己心中最愛的,依舊是她。
依舊是她。
聽聞女子在起初小小驚呼後,便在他自己的懷中發出了沉悶的,青澀的,羞赧的,如同貓叫一般的呻吟。一把火,終于從他的身體上徹底地燃燒起來,熊熊而起,一直淹沒了所有思緒。
赫連烽忽然揚手,将女子打橫抱起,大步走到馬車旁。一把撩開車簾,然後迫不及急待矮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