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發地涼了,而小木屋内,卻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女子輕薄的衣衫胡亂地扔了一地,殘破得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形狀。衣衫一側,楚傾娆仰面躺在地面上,視線随着上方男子的動作,一下一下的晃動着。
那媚藥的藥性定然是極烈的。直教那動作非同往日,失了所有理智,全然地被本能所驅使着。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深重,都要粗暴。
而楚傾娆肚子裏的孩子,不過兩個月而已,尚還是最爲脆弱的時候,哪裏經得起這樣暴風驟雨般的肆虐?
她隻覺得自己的身子如同狂風驟雨中孤單搖曳的小舟,被滔天巨浪席卷着,震顫着,直至淹沒……
可視線極卻爲平靜,平靜到如同死水一般,隻會在極少的時候,突然渙散開來,然後,又極爲緩慢地恢複如初。
燈光不知何時已經燃盡,屋内暗了下來。于是黑暗之中,隻剩下男子的喘息,伴随着撞擊聲,此起彼伏。
忽然間,隻聽得一聲清脆的“啪嗒”聲,分明聲音不大,卻清晰無比地貫穿了之前的那兩種聲響。
祈晟的動作便是一頓,他擡起寫滿了欲望的眼,似看非看地望向楚傾娆,卻仿佛根本看不清她的神情,最後隻茫然地皺了皺眉,再度伏在她的脖頸處。
“幫我……”似輕吻似低語,他啞聲道,“幫我……一回……”
楚傾娆下意識地張了張嘴,終究化作了一個自嘲的笑。與此同時,眼角那淚水劃過的地方,被風一吹,隻留下陣陣涼意。
她性子素來高傲冷淡,活了兩世,就算是被Nell背叛,也不曾爲之落過一滴淚。
然而方才,她卻發現自己落淚了。
爲了誰,爲了什麽,她說不清。
她隻知道,那種有什麽從體内徐徐流走,被慢慢掏空的感覺,太疼了……比她曾經受過的刀傷,中過的子彈還要疼千倍百倍。
一直疼到了心底的最深處……
楚傾娆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昏過去的,也不知道是何時醒來的。隻知道,等她重新睜開眼時,疼痛已經變成了麻木,而身體,早已空得仿佛連五髒六腑都不剩了。
她嘗試着動了動指尖,才發現自己終于恢複了知覺
而祈晟卻早已昏睡過去,絲發淩亂,來不及褪去的衣衫還松松地挂在肩背上,沉重的身體壓着她,氣息卻已經變得平穩。
她吃力地把人推開些許,然後緩慢地站起身來。
雙腳剛一着地,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便霍然而起,從腹部經過腿跟,一直蔓延到腳尖。
她身子一軟,險些再度摔倒,幸而急急扶住了牆邊,才勉強站穩。
卻依舊抖如篩糠。
因爲她已經清楚地感覺到,一股熱流,帶着濃重的腥膻氣息,正從自己的下身緩緩地流出,順着腿腳,落滿了地面。
沒了,她的孩子,就這麽沒了……
想到此,楚傾娆轉過頭去,凝視着全無知覺的男子,眼中瞬間浮現出點點的殺意。
仿佛驟然恢複了氣力一般,她彎腰将對方掉落在牆角的配劍撿起,揚手揮出一道雪亮的劍光,直直朝對方的心口刺去。
然而卻終究在相隔一寸的地方,住了手。
“哐當”一聲,長劍掉落在地,楚傾娆木然地立在原地,面上沒有明顯的表情,卻是低垂了眼,死命壓抑着喉間湧起的腥膻。
卻到底無濟于事,很快脊背一弓,便嘔出一口血來。
她也懶得去擦,隻是稍稍仰起頭,讓自己靠在身後的牆壁上。她怕若非如此,自己當真會再度癱軟在地。
此刻,她終于明白了那個女子之前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什麽。
無論是失聲還是失力,她沒有一招是閑筆,每一步棋都走得精打細算,再得當也不過。
或許,連祈晟的到來,也是她的算計之一。
偏偏這人還是祈晟,那個即将成爲她夫君之人。
她是該慶幸,還是悲哀?
呵,讓他這個父親,親手扼殺掉了自己還未成形的孩子,還當真,是一件足夠諷刺的事情……
想到此,楚傾娆的身形便又是狠狠一晃。低頭看了看滿屋的狼藉,她忽然覺得周遭彌漫着的腥膻,以及那别樣的氣息,都太過刺鼻,讓她忍不住要暈眩。
皺皺眉,她吃力地邁開步子,朝外面走去。
然而這時,門卻自己從外面打開了。
楚傾娆恍然地一擡眼,便見一道素淡的人影,正有些無措地立于門外。
即便面色蒼白得全無半點血色,即便鬓發散亂得不成樣子,即便人已經明顯地瘦削得不能勝衣,他依舊風姿如玉,俊雅出塵。
暗淡的月色投在他輪廓柔和的側臉上,清清楚楚地勾勒出了神情裏那抹毫不掩飾的擔憂和焦急。
竟是……雲卿策。
楚傾娆也在原地愣了愣,但很快,她平生頭一次地,竟有點慶幸這人是看不見的。
至少,自己在他面前還能挽回些許顔面。
但轉念一想,他瞎的不過是一雙眼,心思卻比不瞎的人更加清明,若當真發生了什麽,又怎麽可能瞞得過他?
故而她隻是無聲地一笑,拖着沉重的步子,依舊朝外面走去。
卻在同雲卿策擦身而過的時候,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他的力道很弱很輕,但出手卻十分精準,并且那瘦削而白皙的五指,正隐隐地顫抖着。
他的聲音也在顫抖,“楚姑娘,你……你……”
楚傾娆淡淡道:“沒關系,是祈晟。”
雲卿策依舊閉着眼,聞言卻便是一怔。
楚傾娆也不想多做解釋,隻低聲道:“我想出去散散心。”
語聲落下,人卻已經踉跄着往外走去。
雲卿策在原地怔了怔,卻也匆匆舉步跟了上去。
……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然停了,山林間處處彌漫着一種清新而微涼氣息。
楚傾娆身子極弱,身上又隻草草挂着一件未及褪去的裏衣,她卻渾然不顧。埋頭不知疼痛地狂走一陣,直到腿腳軟得再也沒有了半點力氣,便任由身子癱軟在了尚還濕潤的泥裏。
這時候,她似是才覺出了涼一般,便被撲面而來的寒氣驚得渾身一顫。
下一刻,一種溫暖的觸感卻鋪天蓋地地襲來,卻是雲卿策脫了外袍,蓋在了她的肩頭。
楚傾娆擡手要去掀開,“你的病……”
卻感到一隻冰涼的手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沒有說話,但是稍稍用力地壓了壓。
感覺到對方的氣息似乎極爲平穩,聲音雖然虛弱,但卻還算和緩。楚傾娆心中稍稍放了心,隻道他的情形,大抵沒有自己以爲的那般危機。
楚傾娆沉默了許久,才道:“他中了媚藥……不妨事。”
孩子的事,能不說便不說吧。
她幾乎可以想見,如若說了,會在雲卿策的面容裏,看到怎樣傷心難過的神情。
他大病初愈,又幾乎冒死前來,自己何必再給他徒增煩惱?
然而雲卿策聞言,眉間的憂慮之色卻越發明顯。他摸索着在楚傾娆身旁的空地徐徐坐下,卻依舊不敢睜開那已經變得猙獰的紅色瞳眸,隻閉眼轉向她道:“若是當真無事,你又怎會一連解釋兩次?”
楚傾娆一怔,隻輕聲道:“對不起。”
雲卿策同樣也是一頓,卻似乎也聽明白了她話中所指,便隻是輕輕一笑,隻用那清淡如水的聲音,徐徐道:“若無當日竹林相救,上官策恐怕早已命喪黃泉,又何來今日的汝南王世子雲卿策?”他頓了頓,才道,“爲你,我這條命,在所不惜。”
他這番話說得極爲淡然,倒不像是山盟海誓的情話,更仿佛隻是一種不計回報的,單純的承諾和保證。
而他并沒有否認楚傾娆方才的話,那麽便說明,一些當真如同那個女子所言,祈晟今日的确是借着她假死的機會,設局一石二鳥,要取雲卿策的命。
爲了什麽?
便是爲了這人對自己的一腔心意,就要……将他置于萬劫不複的境地麽?
這對他而言,太不公平。對她而言,也是一種極度的不信任。
沉默半晌,楚傾娆問:“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雲卿策道:“王爺一時間變了心意,命人将我押回。我終歸是放心不下你,便讓府中的侍衛……反抗了鎮南王府的影衛,自己借機逃出。”
他說得十分平靜,但寥寥數語中,卻全然可以想象,那是怎樣的一種慘烈情形。
祈晟的暗衛,無一不是高手精英,又豈是那麽容易反抗的?
眉間一斂,她轉頭看向他,卻終究覺得有些自顧不暇,便低歎一聲,道:“你何必這麽傻。”
她聲音有些低啞,但雲卿策卻反而輕笑起來,道:“不确認你的安危,我就算回去了,也是如坐針氈。”
語聲落下之後,他好似忽然覺出,自己這話有些露骨似的,面色一紅,不自覺地别開臉去。tqR1
卻感到肩頭一重,竟是身旁的女子,無聲無息地靠上了自己的肩頭。
他便驟然渾身緊繃起來,口中道:“楚……楚姑娘……”
然而身旁的人卻半點回應也無。
雲卿策等待了許久,覺出彼此身體相接的地方,竟是異常的火熱。便遲疑着擡起手去,小心觸了觸對方的前額。
下一刻,玉白的指背驟然觸電般收回。
不知何時,楚傾娆周身上下,竟已經如同灼燒般地滾燙起來。
而與此同時,雲卿策的鼻尖處,又隐約地嗅到了一絲腥膻的氣息。
這一次,他沒有再遲疑,而是匆忙地伸出手去,探向身旁女子的裙擺。
修長的指尖便又是狠狠一抖。
他發現自己摸到了滿手的腥膻黏膩。因爲一直被楚傾娆壓在裙擺之下,而不容易被輕易覺察。
而此刻觸手間,雲卿策才猛然發現,她的大半個身子,竟都已經浸染在了這腥膻黏膩之中!
他再顧不得許多,一雙輕輕閉着的眼,便霍然間睜了開來。
然而,如若楚傾娆此刻還有知覺,她會無比驚訝地發現,雲卿策複明失敗之後,本該是血紅而猙獰的一雙眼眸……此刻卻是黑白分明,一切如常的。
不僅如此,那雙形狀極爲好看的眼睛裏中,連一星半點的混沌或者濁色也再無痕迹。
而是……清明璀璨得,勝過這夜間最明朗的星辰。四目相對間,任何教任何人爲之一陣心顫。
隻是,在看清了楚傾娆一身殘破的衣衫,以及幾乎被血盡數染紅了的裙擺之後,這雙絕美的眼眸便越發長大了幾分。
眼底彌漫着的痛惜,竟是如此真實,如此的不假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