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端坐在房内閉目養神的楚傾娆,自然是第一時間便覺察到了這細微的動靜。然而她如蝶翼般的長街稍稍一顫,隻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再度合上了眼眸。
那火勢便在這樣的放任自流中越來越大,很快地,就在黑沉沉的夜色裏,形成了一團肉眼可見的亮光。
也不知祈晟命人在院中備了什麽,便隻是在這短短的片刻裏,院内已成了一派濃煙遍布的模樣。旁人若是遠遠看去,怕是當真要被這雷聲大雨點小的火給吓得不輕。
而這濃煙,實則也是楚傾娆離去的最好掩護。待她悄然離開,來到安全地帶之後,鎮南王府的暗衛也會同樣借着這濃煙和夜色的雙重遮掩,将事先準備好的女屍放入屋内,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梁換柱。
楚傾娆需要做的事情便十分簡單:等火勢稍稍大些,然後趕在寺中僧人前來救火時,神不知鬼不覺地離去。
而她早已将這後院的地形牢記在心中,逃生路線也已經暗暗定下——屋後有一個格外高大的槐樹,枝葉參天,且伸向了院牆外,無論是對于楚傾娆還是沙鷹而言,樹遁什麽的都決然不在話下。
故而楚傾娆處在這大火之中,身形依舊穩如磐石,半點也不着急。
直到忽然間,一聲驚呼驟然從前院處的方向響起。
“走水了!走水了!快來人啊!救火啊!快救娆妃娘娘出來!”
如同聽聞了動身的訊号一般,聲音響起的同時,楚傾娆已經睜開了雙眼。那一刹那,眼眸中已經再無半點慵懶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如星如月般的璀亮明光。
“走!”她當即道。
說話的時候,下意識地瞥向一旁的沙鷹,用眼神朝對方示意。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沙鷹卻竟沒有看她。
她小小的身子站在窗口邊,一手扶住窗棂的位置,正地垂着眼,雙眉微斂。
“怎麽回事?”楚傾娆覺出什麽來,問道。
沙鷹維持着疑惑的神情,擡眼看向她。
她緩緩地道:“主子,我怎麽覺得……頭有些暈?”說話的同時有身處小小的手來,放在眼下握成拳,道,“身子似乎也沒什麽力氣……”
話音還未全然落下,二人已經齊齊變了色。
一個答案雖然未被挑明,卻已經于同一時刻出現在了她們的腦海中。
窗外的喧嚣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火光也越發肆意地跳動在她們周圍。相比之下,屋内卻格外地靜,靜到幾乎死氣沉沉。
幢幢的光影中,楚傾娆緊鎖雙眉,沖沙鷹厲聲道:“先屏氣!出去再說!”
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麽,已經到了千鈞一發的時刻,沒有再多的時間容得她們去耽誤。
三十六計,走爲上計。
故而她上前一步,扯了沙鷹的手,便帶着人從後窗處跳了出去。
然而及至雙腳落在柔軟而帶着灼熱溫度的土地上時,楚傾娆雙腿驟然一軟,若非是情急之下扶住了樹,便險些要栽倒下去。
卻是腦中一個暈眩,幾乎攪亂所有的神智。
沙鷹由她牽着,步子卻也變得越發沉重起來。她低低道:“主子,我們……我們好像中毒了……”
她身子小年紀輕,故而那毒藥在她身上的反應,要遠遠比楚傾娆明顯。短短的功夫,她的發鬓已然濕了一部分,顯然也是用盡了意志,去和身體裏滾滾而來的昏厥做着抗争。
楚傾娆尚還能左右自己的神智,站穩了腳步,沒有說話,隻是将她一拉,二人躍入槐樹的枝葉中。
而即便如此,她也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身法遠不如過去輕松了。
可這還是隻是開始……
尋了根較爲粗壯的枝幹坐下,她沒有急着離開,卻是居高臨下地看着院子裏,那熊熊的火光,以及從外湧入救火的僧人。
從白日起,來到這裏的每一幕,走馬燈似的在腦中飛快閃過。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以她和沙鷹的身份,都絕不是會被人輕易下毒的主兒。那麽這毒到底是怎麽下的,竟會如此神不知鬼不覺?
二人此刻的情形而言,也隻有一種解釋:這毒,多半是以一種極爲緩慢的方式,慢慢攝入。量少并無妨礙,然而積累到了一定的程度,那症狀便會随之浮現出來。
楚傾娆凝神思考着。
顯然,今夜不會那麽太平地度過,有事即将發生。
所以在弄清楚敵人是什麽人,身在何方之前,她還不能貿然離開,須得以靜制動。
院子裏又忽然湧入了大批的僧人,卻是齊齊扛着一個木桶,匆匆地奔向一處。
卻竟是那高大桂花樹,被火燒着了,火勢一瞬間蹿高了許多,若不及時撲滅,怕是便無法制止了。tqR1
楚傾娆定定地看着那沖天的火光,下一刻,人已經定在原處,如遭雷擊。
是了,就是這桂花!
白日裏,她唯一能嗅到的氣息,便是時常萦繞在鼻端的淡淡桂花香。甚至較之上次前來,要越發濃烈了幾分。
她卻并未在意,隻因初次來此時,一人曾負手立于桂花樹下,看出了她對這桂花的疑惑,便出言淡笑道:“這普會寺處在幽靜的山林間,較之别處稍冷,故而這桂花的花期也要晚上些時日。”
正因如此,即便數十日後再見到這桂花,她依舊沒有起疑心。
半點疑心也無。
由于大火的灼烤,楚傾娆周身都已然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可手心卻如同被浸入了冰水之中,涼得徹骨。
她微微合目,深吸了一口氣,不願再繼續想下去。
也許是自己多心了呢,也許那藏于暗中之人,是用了什麽自己想不到的法子呢?
這個時候,她如何也不能亂了心神。
睜開眼,她沖身旁的沙鷹道:“這裏煙氣大,先找個沒人的地方躲一躲。”然而一轉頭,卻發現沙鷹竟已無聲無息地伏在了自己的身側。
楚傾娆心頭一緊,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很快卻也松了一口氣。
沙鷹對這毒的反應,要遠遠早于自己,故而也給了她判斷毒性的機會。
至少目前看來,這毒并不緻命,甚至不烈性,卻足以麻痹人的頭腦和手足。
又一陣濃煙被風卷起,朝這邊送了過來。
楚傾娆忙擡手掩住口鼻,心知此地不可久留,便單手把沙鷹抱起,準備先下樹再說。
然而,剛一起身,腦中卻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她應對不及,竟是生生地從樹上載了下去。
好在這樹并不太高,地面的泥土也較爲柔軟。加之下落的時候,楚傾娆及時地調整了自己的姿勢,用背脊落地,并騰出一隻手來護住了自己的腹部,故而這一摔雖然讓她有些眼冒金星,但自己身體裏和懷抱中的一大一小倆孩子,倒暫時安然無恙。
蜷曲在地面上,她如釋重負地吐出了一口氣。然而感覺到自己緊緊按在腹部的手,卻又不禁在訝異中勾了勾唇角,啞然失笑。
興許是做了一輩子特工的緣故,心腸比起尋常之人要冷硬幾分。故而當初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候,她的心裏并沒有什麽特别的感覺,隻是十分淡定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隻是,方才危及關頭時,自己那源自于身體的本能舉動,才讓楚傾娆霍然意識到,自己其實的血液裏,還是存在着一些母性的。
又或許原本已經消失,卻因了這個孩子,而重新出現。
原來,她心裏到底還是珍視它的。不論是男是女,這都将是自己的骨肉。
想到這裏,楚傾娆的心禁不住柔軟了起來。
也正因如此,無論如何,她都一定要度過今夜的這道難關。
稍稍平複了心緒,楚傾娆忍着腦中的一陣陣暈眩,坐起身來。她知道,拖得越久,毒性将越發深入地滲透到自己的體内。
故而不能再拖延了。
想到這裏,她指尖微動,手心裏便霍然多出了一物——正是她平日裏沒事,在宮中用小刀削出的尖利竹片。
五指驟然收緊,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将那竹片收在手心裏。
很快,指縫裏便潺潺地滲出了殷紅的血來。
與此同時,肌膚劃破時候的刺痛感,也讓楚傾娆在短時間内驟然清醒了許多。
定了定神,她伸出有些沉重的手臂,探向昏睡在自己身旁的沙鷹。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觸及到對方衣角的時候,另一雙手卻從旁伸出,将沙鷹整個兒抱了起來。
楚傾娆擡起頭去,便看到一個女子背光而立。面容隐沒在陰影之中,看不清明。
她雙手抱着沙鷹,一雙明亮的眼卻直勾勾地盯着楚傾娆,看着……竟是有幾分眼熟。
“娆貴妃楚傾娆,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總算是見到本尊了。”女子的聲音極爲清澈悅耳,話中雖然處處都是恭維,語氣裏卻分明是透着嘲諷和不屑。
而且,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隻怕從一開始,就是沖着自己而來的。
楚傾娆眯起眼,目光掃過面前的女子,暗自評估這對方是否會武功,武功如何,自己的勝算又有幾成。
然而藏于袖中的手,在嘗試着握成拳時,卻發現隻在這短短的時間裏,自己的體力竟然流失得這麽厲害。
刺痛可以讓神智情形,卻無法帶來新的力量。而以她現在的情況,怕是連一個普通人都打不過了。
想到這裏,楚傾娆隻能轉而智取。把手中的竹片越發用力地握了握,她用還算平靜的聲音道:“能勞動一位素不相識的姑娘,這般提前守株待兔,沒想到,我居然這麽有名。”
“娆貴妃着實說笑了。能讓王爺看得上眼的女子,怎會是平庸之輩?”女子話頭一頓,卻是盈盈一笑,接着道,“就算是棋子,王爺也隻要有用那一顆。”
“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聽出她話中的玄機,楚傾娆眉間一斂,聲音已有些不穩。
“娆貴妃如此聰穎,如何會聽不明白?”那女子聞言,徐徐地俯下身來,仿佛要同她說悄悄話似的,放慢了語速,道,“很顯然,我這話是在告訴娆貴妃,王爺他……”
楚傾娆靜靜地聽着,忽然覺察到身後的響動。便霎然明白了,面前女子不過是在聲東擊西罷了!
然而等她猛地回過頭去的時候,卻隻看到了一截绯紅色的衣擺。
與此同時,後頸處已是一痛。
她雙目一黑,便再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