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沒有再繼續。隻是擡手掀開車簾,朝外面而去。
然而放在身側的手,卻被人用力握住。
那是一種和雲卿策截然不同的力道,帶着不容脫逃的霸道和強橫,緊緊地攥着,仿佛要将她的骨骼盡數碾碎。
然而楚傾娆卻并未覺出疼痛來。
她隻是在原地頓了頓,回頭朝身後的男子看過去。
祈晟定定地坐在原處,在夜色的勾勒下如同一座雕塑。他的面色隐沒在黑暗中看不清明,然而聲音裏的每一個字卻沉穩異常,擲地有聲。
他道:“我信。”
僅僅兩個字,卻重于泰山。
楚傾娆訝異地揚了眉,如何也不曾料到,他竟如此輕易地便選擇了妥協。但很快,一抹笑意爬上唇角,她的眉眼松弛下來了,恢複了往日慵懶妩媚的模樣。
她道:“那好,我便也信你這一次。”
祈晟黑亮的眸子于陰影中凝視着她,聲音低沉如酒,“過了明日,我會同你解釋。”言下之意,這件事的确有隐情,隻是他卻不打算再瞞她。
實則楚傾娆是理解的,以祈晟如今的身份地位,有秘密再正常不過。而她亦不是太過糾結之人,不至于半點秘密也容不下。
隻要這秘密,同她所關心的事情無關便好。
而此刻,既然祈晟說信她,與此同時也讓她信他,那麽她便信了。
信他對于雲卿策今日之事,會給出一個合理的交代。
聽聞此言,祈晟緊繃的面色亦是緩和了下來,攥着她的手,也随之松了松,然後徐徐放開。
“去吧。”他言簡意赅地道。
楚傾娆便點點頭,然後矮身而出。
祈晟便在原地合上了眼,無聲地吐出一口氣來。
而下一刻,他忽然覺出了什麽一樣,又霍然睜開了眼。
然後他便感到一隻微涼的手輕撫上了自己的側臉,與此同時,楚傾娆那張如畫的面容,便在驟然在眼前放大,靠近,直至……唇齒相接。
他身子初初一僵,很快卻擡手扣住對方的後腦,反客爲主,将人用力地壓入懷中。
腦中如同燃起了一把火般,将理智灼燒得半點也不剩。
于是,原本不過淺淺的,蜻蜓點水般的吻,便在頃刻間被加深,成了抵死纏綿一般的唇舌交纏。
車廂内的空氣仿佛在一瞬間被抽幹,連帶着呼吸也不能順暢自如。唯有此起彼伏的喘息,萦繞在彼此之間,越來越重,越來越濃……
忽然,祈晟扣住面前女子的雙肩,反身将她壓在了車壁上。
卻沒有再度靠近,反是借助着手臂的力量,将二人之間的距離生生地分了開來。
将腦中的欲念用力收起,他幽深如潭的眸子極近地凝視着對方,口中道:“别鬧了,明日……茲事體大。”
在欲火的灼燒下,他口中的每一個字,在低沉中都帶了明顯的沙啞,便又變成了那種最爲撩人的聲線。足教人從耳根處,一直酥癢到心底的最深處去。
楚傾娆原本也沒想到一個吻會把他倆都燒成這樣,此刻有些不自在地别過頭去。清了清嗓子,低低道:“嗯……”
如果真把面前這隻禽獸撩撥起來了,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這一點,沒人比她更有發言權……
她可不想在明天假死的關鍵時候,因爲腰疼這種扯淡的理由,而出什麽狀況……
祈晟見她略有些窘迫的樣子,眼底不禁泛出淡淡的笑意。他放開面前的人,坐回了原位,然後擡起修長的手,若無其事地整了整略有些淩亂的衣襟。
濃黑的長睫一垂一揚間,眸心裏原本隐隐躍動着的火焰,便半點痕迹也沒有了。
隻在瞬息間,就已經變了臉,恢複成正兒八經,嚴肅冷淡的攝政王。
楚傾娆忍住了心裏的萬千吐槽,隻含笑看着他“啧啧”了兩聲,然後起身下了馬車。
雙腳剛一落地,馬車裏,那低沉悅耳的聲音就再度響了起來。
卻竟是道:“早點歇息。”
沒想到那目中無人眼高于頂的堂堂攝政王,竟然也有主動開口關心旁人的一天。
楚傾娆訝異地揚了眉,然而回過頭去,卻也看不到車内人此時此刻的表情,便隻微微揚聲,道了句“哦”。
但唇角卻已然不自覺地上揚起來。
*****
聽聞馬車外,女子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祈晟稍稍後傾了身子,靠上椅背。
“走。”他淡淡地道。
于是馬車很快便微微颠簸起來。然而在這嘈雜聲中,卻有一個極不明顯的聲音摻雜進來了。
那是有人足尖輕點,落在馬車前段的聲音。
祈晟眉睫微動,卻道:“進來。”
很快,車簾被從外掀開,卻是一身風塵仆仆的初一,矮身進來了。
多日前,他奉祈晟之名,去往雲卿策随其父隐居的地方查探情況,直到今日,方才歸返。
而他進來之後,卻是霍然彎腰,半跪下來,沉聲道:“谷粱修脫逃乃是暗衛的責任,屬下難辭其咎,還請王爺處置!”以他的身份,雖然不在京中,但這裏的任何動靜,他卻依舊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祈晟俊冷的五官如若雕塑,冰涼得半點表情也無,他甚至沒有看向初一,隻道:“将功贖罪之後,再領懲不遲。先說說,你查到了什麽?”
初一便道:“汝南王世子随其生父上官卿歸隐之處,名爲隆澤鄉。屬下這些時日親自探訪,得知那上官策自打隐居之後,面上雖随了其父的意思躬耕隴畝,不問政事。實則卻經常暗中去往鄉裏的書塾尋西席借書翻閱,也曾多次被人看見藏于山林中讀書,今年冬春之際,更是以遊曆山水之名,曾出門數月之久。”
冬春之際,正是京城春試前後。祈晟稍稍一想,便道:“遊曆山水是假,入京科舉是真。”
“是,他此行正是背着其父參加科舉去了。”初一颔首道,“屬下親自去往京城查探,再度确認了尚書千金失蹤一事,是确實存在的,一個名叫上官策的人,從最初的最大嫌疑人,到最後的無罪釋放,此事也的确是千真萬确。”
一切都和他們之前查到的内容無所差池,祈晟冷峻的眉眼微微斂起,卻也知道既然初一是主動回來複命的,便是一定已經查到了什麽成果。
“說下去,”于是他沉聲道,“說破綻……在何處。”
初一颔首道:“屬下于隆澤鄉打探時,曾留心問過鄉人這上官策的模樣,旁人隻道這人氣質溫潤,體型瘦削,氣格有些偏弱,是個文弱書生的模樣。然而待到屬下向京城中人詢問時,人人不分男女,卻都道他容貌俊美,秀逸如仙,是個文質彬彬的濁世佳公子。言語間,還大有替他惋惜之意。”
祈晟心思何等敏銳玲珑,聽到一半,便明白了全部。
他眼中寒光一凜,隐隐有鋒芒閃動。
不同的人,對于上官策評價,看似十分一緻,都符合自己所見過雲卿策。然而細細想來,這其中卻又有着極大的不同。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是十分尋常的道理。
故而對于絕大部分人來說,對于出現在自己面前之人,往往更傾向于用美醜的标準來評判。換而言之,若這人極美或是極醜,旁人在描述的時候,是決然不會忽略掉這一明顯特征的。
然而,如若這人的容貌極爲平庸,全無特點可言,旁人對此也就基本不提了。
而雲卿策……平心而論,祈晟承認此人的容貌,是極爲出衆的。便縱是盲眼之時,依舊能那般風華絕代,俊美出塵,更遑論那雙黑眸炯炯有神之時,又會是怎樣的風姿蘊藉。
實則若非是他生了這麽一張太過招人的臉,祈晟對他和楚傾娆,也不至于戒備到如此地步。
可是便是這樣的一個美男子,在隆澤鄉人的描述中,卻連半個“美”字也沒能聽到。甚至許多人選擇直接将他容貌的描述略去,轉而形容氣質和舉止。
如此想來,一個答案,便昭然若揭了。
“他不是上官策,更不是雲卿策。”祈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雙眸子已然黝黑得如同無星也無月的冷寂夜空,寒意逼人。
“是,屬下猜測,那上官策是在去往京城的路上,被掉了包。想來那真正的上官策氣質雖也文弱,但容貌卻極爲普通,故而在隆澤鄉人的描述中,對此才會隻字不提。”初一道,“至于汝南王,數十年前上官卿辭官離京時,其子也不過十歲左右,垂髫小兒罷了,多年後相見,他分辨不出真假,也屬尋常。”
他一席話說完,猶自細細思量着,看其中是否還存在着破綻可尋。
然而祈晟卻忽然道:“如此說來,那尚書千金失蹤一事……倒未必同他全無幹系了。”
初一未料自家王爺竟然想到了這一層,稍稍一怔,道:“王爺此言,莫非……”
祈晟淡淡揚眉,“你可還記得,那千金小姐的随侍丫鬟,對于此事是如何說的?”
“自然記得。”初一稍一思量,便點點頭道,“那丫鬟曾道,自家小姐和雲卿策廟裏初見之後,乃是兩情相悅,更是多次避開旁人暗中往來。尚書千金深愛雲卿策,對他已然到了言聽計從,不可自拔的地步。”
“那麽……”祈晟眼中波光微漾,聲音卻淡漠如初,“将那小姐私下騙出門來,借機滅口,對他而言,也并非難事。”
初一順着他的稍稍一想,已經驚出一身冷汗來。
“此事雖然容易,”他斂眉道,“可是王爺,雲卿策爲何要這麽做……惹禍上身,最後被天翔門的人追殺,害得雙目失明的,不也是他自己麽?他……”
說到一半,聲音卻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背上驟然浮起的另一層冷汗。tqR1
因爲他忽然想起了多日前,谷粱修曾對自家王爺說過的話。
“他的失明,也的确是因爲那過于陰寒之毒,沖傷了眼部經脈所緻。”
“他失明是真,因毒失明也是真。隻不過……那毒卻并非四月前所中,而是一直以來,持續不斷地緩緩攝入。量雖不大,卻足以讓人……長久地處于目不能視的狀态。”
是了,就連雙目失明,竟也是他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