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楚傾娆卻竟是搶在前面,沖她使了個眼色。
沙鷹雖然一時間并不能明白對方的用意,但卻也立刻會意,便聽命而爲,将蓄勢待發的手松了下來。
而那瞬息之間,花妃的耳光已經近在咫尺,直逼楚傾娆的面頰。
可當事人卻分毫也沒有躲避的意思,隻依舊巋然不動地立在原地。不僅如此,神情還十分淡然而悠哉,全無一點即将要挨打的自覺。
因爲就在下一刻,一隻手已經從旁伸出,輕而易舉地将花妃的腕子攥住了。
容嫔雖然頭腦較爲簡單,但手上功夫卻還是有一些,至少對付花妃的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是綽綽有餘了。
不輕不重地将對方的手甩開,她道:“花妃姐姐,怒氣傷身。”然而她話雖這麽說,但神情之中卻并無半點關切,反而彌漫着一股冷淡和疏離。
覺出腕子上一股淩厲的疼痛,花妃這才從方才勃發的怒意中找回了幾分深知。她捂着手腕,盯着面前一改常态不卑不亢的容嫔,雙眸微眯,卻也漸漸恢複了沉穩。
“容嫔妹妹說的是,”她掃了楚傾娆一眼,眉間微揚,似笑非笑道,“隻不過,本宮這才離宮幾日,卻不想你們竟這般要好了,倒實在讓人羨慕得很啊!”
容嫔還未說話,楚傾娆便格外驚訝地道:“花妃竟然不在宮中,此事本宮爲何半點也不知?”說着看向容嫔,問,“姐姐,你知道麽?”
容嫔臉色便越發難看了些,頓了半晌,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道:“如今……倒是知道了!”
花妃聽楚傾娆竟然一改常态,親親熱熱地喚容嫔“姐姐”,又見對方對自己的态度,和往日已經截然不同,心中便越發明白,這一切都是她在搞鬼!
她了解容嫔,知道對方是多麽容易受旁人的撩撥,眼見着今日自己暫時出于劣勢,心中便決意先暫且讓一步,尋個别的時候再同她細說。
畢竟怎麽着,自己也不好在大庭廣衆之下提及讓容嫔裝病一事吧?
于是她面上浮現出一點笑意,隻含糊帶過道:“妹妹,此事确實是本宮思慮不周。隻因祖母那病來得及,一時間便将什麽都忘了。”
容嫔見她拉下面子服了軟,原本僵冷的神情便稍稍緩和了幾分。
而花妃決定維護住容嫔這個同盟軍,卻并不意味着她會放過楚傾娆這個敵人,語罷又神色不善地斜睨了對方,口中道,“隻不過,今日本宮被狗所傷一事,卻不能就這麽了了。娆貴妃,後宮之地可不比外面的窮街陋巷,什麽畜生都可以随便放養。”語聲頓了頓,帶出些許輕蔑之色,“哦,畢竟你的出身實在是個謎,曾在怎樣肮髒鄙陋的地方呆過,咱們這宮裏的大部分姐妹,恐怕都無法想象。不知者無罪,本宮也不怪你,隻是既然入了宮,就要守宮裏的規矩,再這麽沒教沒養的,丢的可是皇家的臉面!”
大抵是前些時日才對着楚傾娆打過一場勝仗的緣故,此刻花妃說話間,又端出了“後宮之主”的架子,神情裏滿是居高臨下的優越之感。邊說着,還擡手攏了攏早已淩亂不堪的發。
見她這般疾言厲色的模樣,楚傾娆似是被微微震懾到了,眼光忽閃了一下,她忽然緊張地看向趴在自己腳邊的齊剩,道:“你……你要什麽?”
花妃見她神情之中有了畏懼,越發得意起來,當即高聲道:“來人!把這條畜生亂棍打死!”
她知道容嫔宮裏是沒有狗的,顯然這條狗便是楚傾娆帶回來的。這一次,她就要好好地殺雞儆猴,讓她知道這後宮裏,誰才是真正掌有實權的那個人!
花妃今日前來,随身不過隻帶了個清荷而已,而清荷怕狗,早已縮在了自家主子的身後,故而她今日這番話,便是對長春宮的宮女太監,下的命令。
楚傾娆聞言,當即可憐巴巴地看向容嫔,沒有說話,但眼中卻明明白白寫滿了一種疑惑:這長春宮的主子不是容嫔姐姐你麽?爲何花妃能随意在這裏發号施令?
對于花妃在自家宮中全無顧忌爲所欲爲的模樣,容嫔今日原本就有些不快,被楚傾娆這麽一提醒,心中便登時有絲絲縷縷的怒意升騰起來。
“且慢!”對着那些面面相觑,準備上前來的宮女一個示意,她毫不客氣地冷笑一聲,道,“花妃姐姐是否有些太急?今日之事發生在長春宮,出了事,也是妹妹我一力擔着。不勞姐姐如此剖不急待地,替我做決定!”
她不是個藏得住喜怒的人,此刻心中的不滿積攢到了一定程度,口中的話便已經很不客氣了。
花妃從未想過,容嫔竟然有一日會這般,明目張膽地讓自己下不來台。她心知若是再讓步,今日之事落入身後那群宮人眼裏,明日傳遍後宮,自己還拿什麽樹立威信?
故而她也毫不客氣,針鋒相對道:“妹妹這話就有失偏頗了,皇上讓本宮掌管六宮事務,這哪一個宮裏的事情,本宮自然都有權過問。更何況,今日受傷的還是本宮自己,如何還處置不得一條畜生了?”
聽她竟然搬出了身份來壓自己,容嫔神情沉了沉,雖然惱怒,卻也再說不出什麽以示反抗。
這形同虛設的畸形後宮裏,并沒有皇上的寵愛一說,故而品級和家世才是個人身份高低的最大保障。簡而言之,拼爹拼家世,才能立于頂端的位置。
從這一點意義來講,喚花妃一聲“後宮之主”,也并不爲過。
花妃比自己出身家世要尊貴許多,若是兩人當真鬧得不可開交,事情傳到鎮南王那裏,顯然也隻會是棄卒保車,舍本逐末……
見容嫔不再說話,花妃唇邊浮現出一抹滿意的弧度,笑容也爲這階段性的勝利,而明豔了許多。
她不緊不慢地再度開了口道:“還愣着幹什麽?快來啊!”說話的時候,卻是含笑看着楚傾娆,眼神是一種赤裸裸的示威。
打死這條畜生隻是第一步,等她回去之後,一定要将這個賤人弄得生不如死!
然而她話音剛落,卻見方才一直沉默着的楚傾娆,忽然上前一步,道:“且慢!”
于是宮女太監們再一次遲疑在原地,面面相觑。
楚傾娆看向花妃,道:“花妃若執意要跟一條狗過不去,本宮自然無法阻攔,隻不過,相信有句話花妃你應該是聽過的。”
“本宮知道你要說什麽,無非是那句‘打狗還得看主人’。”花妃冷笑一聲,道,“娆貴妃,你不會覺得你這空口白牙的威脅,真能将本宮吓退吧?”
“娘娘不傻,自然不會被區區幾句話就吓得收手。”楚傾娆眉眼含笑,神情輕松,“其實本宮隻是想告訴娘娘,這條狗的主人……可不是我。”
花妃如何也沒想到她竟說出了這麽一句話,不禁一愣,緊接着卻是下意識地看向一旁臉色鐵青的容嫔。
楚傾娆不失時機地否認,“自然也不是容嫔姐姐。”
花妃收回實現,直勾勾地盯住面前的女子,然後,她突兀地哼笑了一聲,道:“難不成……這狗還能是皇上的不成?”
她自然之道,那小皇帝這些時候日日被繁重的文武課業壓得擡不起頭來,已經好幾個月不曾踏足後宮了,哪裏有什麽有什麽閑心養狗?
“自然也不是皇上,”聽了她的話,楚傾娆難得顯出了一副好脾氣和好耐心,她看着花妃,微微一笑,才道,“實不相瞞,這‘羞花’是王爺的狗呢。”
“什麽?!”花妃不可思議地脫口而出。tqR1
不僅是她,連一旁悶不吭聲的容嫔,此刻雙眼裏也寫滿了震驚之色。
而一旁圍觀的宮女太監們更是驚得接連退步,再沒有誰敢碰那條狗一根汗毛了。
楚傾娆抱着手,優哉遊哉地道:“這狗是王爺在路上撿的,因爲政務繁忙,無暇飼養,便索性交給我了。”
她這番看似淡然的話中,卻透露出了兩個訊息。
其一,打狗還要看主人。而這主人既然是祈晟,試問這後宮乃至朝堂之中,還有誰敢動?
其二,王爺連狗都交給她養,顯然已經私下裏去過她宮中,并且,待她非同尋常。和傳聞中成天虐待,恨之入骨什麽的,似乎不太一樣……
尤其是第二點,對于已經大半年不曾見過祈晟的花妃而言,簡直無異于響在頭頂的一記驚雷。
她嘴唇抖了抖,怔怔地看着楚傾娆,半晌後頗有些歇斯底裏地道:“娆貴妃,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麽?你這話若是有半點虛言,這可算得上是欺君之罪!”
不,她如何也不能相信,祈晟居然對面前這個女子如此傾心。她不會承認,自己費盡心機鞏固住了這後宮中堅不可摧的位置,在對方心中,卻竟從來什麽也不是!
她不甘心!
而楚傾娆也終于不用再繼續扮演小白蓮花了,便恢複了原本的模樣,懶懶笑道:“花妃你放心,我怎麽敢随意亂說?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問王爺,若有半句假話,随你怎麽處置都行。”
沙鷹聞言,不禁睜大了眼睛瞅向自家主子。
雖然這麽個大翻盤,讓花妃徹底吃癟很爽沒錯……但自家主子居然能在滿口謊話的同時,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發毒誓,這技能,看來自己還得好好學學。
當然,前提是自家主子底氣十足,知道哪怕那花妃真的去找王爺對峙,王爺也一定會替她圓了這個謊的。畢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自己和這條大黃狗,也的确是被他們二人一起撿到的……
花妃依舊死死盯着楚傾娆,然而不知是對方的模樣太胸有成竹了,還是她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可能主動找到祈晟對峙。
故而她隻是渾身顫抖着,再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而楚傾娆卻又道:“哦對了,花妃今日被狗撲了一下,這也實在不是一件小事。回去還是趕緊請個禦醫看看吧,若是不小心染上了狂犬病,讓你母親擔驚受怕千裏迢迢入宮探望,可就着實太勞動她老人家了。”
狂犬病可不比尋常風寒,可不是能随便裝病,将事情誇大到極緻的。這後宮裏若是有誰當真患上了這病,爲防傳染,不僅自己要被分分鍾趕出宮,就連整個宮殿裏的宮女太監,怕是都保不住。
花妃哪裏敢哪這個做文章?
而聽出她話中暗含的諷刺意味,連容嫔的面色都有些蒼白起來。
而楚傾娆卻還不忘十分和善地轉頭看向她,語重心長道:“姐姐,你當真以爲她是在幫你讨回公道麽?她不會是利用你,給自己立威罷了!”
容嫔看着她依舊真摯的表情,又回想起那日之後的種種情形,也才終于意識到了這一點。
可不知爲何,她卻覺得此時此刻,面前的楚傾娆,比那花妃更讓人覺得可怖。雖然對方對自己依舊親切,依舊笑得人畜無害。
她隐隐覺得自己的腦子要不夠用了。
而這時,楚傾娆已然淡淡一笑,道:“天色不早,本宮就先回去了。”說着一拂衣袖,不理那呆立在原地的花妃,而是特意對容嫔和善一笑,道,“妹妹告辭了!”
說完,便帶着沙鷹齊剩,一人一狗轉身離去。
花妃無比狼狽地站在原地,擡頭看了容嫔一眼,不死心,終究還是道:“你難道看不出,她是在挑撥離間你我之間的關系麽?”
容嫔雖然隐隐覺出了什麽,但對于花妃的話,卻并不置可否,隻道:“她說的是不是實話,你比我更清楚!”
說完竟也不再搭理花妃,拂袖而去。
*****
楚傾娆對戰花妃大獲全勝一事,自然很快便傳到了祈晟的耳中。
故而幾日後,當他半夜爬窗摸到楚傾娆的房内,将人在床上好生折騰了一通後,便笑道:“你一回來,這後宮就立時熱鬧了不少。之前那忍氣吞聲的模樣,到險些連我也瞞過去。”話中并無責怪,反而有些贊許之意。
楚傾娆倚在他赤裸的胸膛,笑靥妩媚如花,“我是不是伏低做小的主兒,王爺如何會不知?”
祈晟黑眸如潭,含笑凝視着她,一張輪廓分明的面容在月色便猶如雕刻,完美無瑕。
忽然,他唇角一勾,面容裏笑意又明顯了幾分。
微微低下頭,他伏在楚傾娆耳畔,低聲道:“娆兒如此心高氣傲,‘做小’的确不會,隻是那‘伏低’……恐怕未必……”
楚傾娆正打算反駁,但仔細一想,卻意識到他話裏的那個“伏低”,竟然又帶上了某些不太純潔的雙關意思。
登時便氣得又想打他。
隻可惜,她在外面雖然蠻橫,一旦上了床,卻不知爲何縱是赢不了某隻餓狼。二人扭打了片刻,最後楚傾娆還是被按在床上,又“伏低”了一回……
*****
天亮之前,祈晟照舊起身準備離去。
卻被一條纖細白皙的手臂從旁伸出,輕飄飄地按住了胸口。
楚傾娆妍麗明媚的面容便出現在眼前,微睜開雙目裏帶着一點殘存的困意,便顯得格外慵懶魅惑,動人心弦。
她将尖尖的下颚枕在祈晟的胸膛上,口中道:“走了?”
祈晟見了她這幅模樣,心念雖早已動了動,卻也知道時間不允,便生生按壓下來,隻“嗯”了一聲。
楚傾娆懶懶地往他身上蹭了蹭,道:“啊對了,有件事,你得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