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忽然覺察到衆人投來的目光,她朝這邊看了一眼,連忙那手在衣衫上蹭了蹭,跪下身來,倉皇道:“奴婢……奴婢隻是想拍蚊子,不想驚擾到了諸位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衆妃嫔哪裏想得到,娆貴妃身邊就算是這麽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都有這麽厲害的手上功夫,盯着那入木三分的掌印,臉色立刻就有些難看。
就連方才已經在口舌上占了上風的花妃,也微微張了嘴怔在原地,忘了将自己早便準備好的一大套說辭繼續說出。
而楚傾娆同沙鷹對視一眼,已然明白對方這是在給自己長長威風。會心地寵對方一笑,她轉過頭對座中衆人笑道:“抱歉,這丫頭别的都好,就是手太重了些。平日裏摸摸小貓小狗的,都能把那些小東西生生摸死。”頓了頓,眼見着衆妃嫔的臉色越發青紫了起來,又趕緊擺擺手,道,“瞧我這說的,其實也沒這麽吓人。隻是座中妹妹誰若是像容嫔那麽嬌弱的,便還請小心些,可萬萬莫要碰了她,或者讓她碰了才是!”
說着她掩唇而笑,隻可惜其餘人等根本不覺得這個笑話哪裏好笑,神情越發扭曲得厲害。
而楚傾娆得了沙鷹給她創造的這個打岔機會,已然将方才略有些倒向花妃的局勢扳了回來。此刻笑過之後,便沖花妃道:“卻不知容嫔這病,要怎樣才能好?”
花妃尚有些驚魂未定,但好在素來修養不錯,倒也穩住了面上的神情。
她面露無奈地道:“容妹妹素來嬌生慣養,被大将軍視爲掌上明珠,一根頭發絲都不敢碰的。如今卻遭了這麽大的罪,說白了,也不過是心病吧。”
楚傾娆微微挑了眉,耐着性子道:“所以……?”
花妃歎了歎,擡眼正視了她,終于開始說重點,“若是娆貴妃肯給她當衆陪個不是,則是最好。”
話音剛落,她就下意識地朝一側縮了縮身子。
因爲楚傾娆的那個“怪力丫鬟”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已經不着痕迹地飄到了自家主子身後,與此同時還笑眯眯地掰了掰自己粉嫩雪白的小手腕,那架勢仿佛能随時出手,擰下誰的腦袋來。
而楚傾娆卻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給了使了個眼色。沙鷹一眼便看出,那是“不要輕舉妄動”的意思,便又非常“和善”地看了花妃一眼,将手收了回去。
在聽到花妃這句話的第一時間,她已然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于花妃而言,被打的又不是她自己,疼又不再她身上,爲何要如此主動地替容妃出頭,唱這個紅臉?
無非是要趁此機會,拿楚傾娆立威罷了。她品級雖不是最高,卻自視是這後宮中最有權勢的女子,怎能輕易被楚傾娆拂了臉面?
這也是她爲什麽會看準了楚傾娆的薄弱之處,精心策劃了這一出鴻門宴。并非是爲那容嫔讨回公道,而是爲了自己,那容嫔,充其量也不過是被她利用了而已。
這花妃的段位果然夠高。如果楚傾娆今日伏低做小,向容嫔低頭認了錯,那顯然便越發證明了,花妃的權威是高高在上,不可挑戰的。
而她自己,也同樣将成爲對方的一顆棋子。
花妃這句話話音落下,座中便突兀地沉默了下來,每個妃嫔都将目光死死地鎖在楚傾娆的面上,等待着她即将給出的反應。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楚傾娆卻微微一笑,沖着花妃揚了揚下颚,滿不在乎地道:“不就是道個歉麽?算不得什麽大事,容妃在哪裏,帶本宮去見她吧。”
花妃也沒有想到,楚傾娆竟然會答應得如此爽快。以至于她定住目光,将對方仔細看了看,以求确認她是當真豁達,還是根本絲毫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用意。
而楚傾娆并不給她仔細觀察的機會,已然一拂衣袖,站起身來。花妃便也隻得跟着起身,與此同時招呼着身後人數衆多的妃嫔,一起浩浩蕩蕩去了容嫔所在的長春宮。
*****
等楚傾娆前呼後擁地到了長春宮後,才發現自己又着了花妃的道。
在寝宮裏等着她并非隻有容嫔一人,還有她搬來的救兵——容嫔的母親,泾陽夫人。
足見隻要有一點花妃是沒有騙自己的,泾陽夫人的确入了宮,隻不過目的怕不是單純爲了探望女兒,更多的,是想要找機會教訓教訓冒犯自己女兒的罪魁禍首。
泾陽夫人目測三十來歲,一身黛綠織牡丹富貴天香絹月華裙,外罩銀紅拈金珠碎花提花绡大袖衣,衣着富貴得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已經混到了“夫人”這個級别。
觀其面向,高顴骨,薄嘴唇,刻薄淩人的模樣倒和自己的女兒如出一轍。
而容嫔果然是病病歪歪地靠在床頭,面色蒼白,神情虛弱,額前還系了一根白色的緞帶。
顯然是将花妃準備的劇本預先演練了無數次,她一見到楚傾娆,過去跋扈的氣派半點也不見,反而畏畏縮縮跟見了鬼似的,直往後躲。
口中還戰戰兢兢地道:“娆貴妃,嫔妾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你千萬不要再打我了好不好,不要再打我了!”
而就在楚傾娆被她精湛的演技所折服的時候,那泾陽夫人已然匆匆過去伏在床上,将自己的寶貝女兒攬在懷裏,柔聲安撫了一陣,随後擡起頭來。
她并未看楚傾娆,而是轉向花妃,道:“皇上的後宮,老身原沒有資格幹涉。隻是如今老身這女兒在宮裏平白無故受人虐待了,還請娘娘務必替老身主持主持公道。我這女兒好歹也是嫔位,豈能任憑着一些來路不明,不三不四的人欺負去了?”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這泾陽夫人說話十分得體,身爲外戚倒是沒有半點逾越規矩的地方,隻是全程隻對着花妃說話,分明已将她看做後宮之主,全不把楚傾娆放在眼裏。并且還十分不客氣地将她是做來路不明的野妃子。
——這話說得倒也并非空口污蔑,畢竟楚傾娆的确是祈晟從外面帶回來的空降兵,并且還一反常态,剛入後宮直接破格成了位分最高的貴妃。tqR1
得,一耳光就成“虐待”了,這帽子也扣得着實夠高。
楚傾娆聞言微揚了眉,簡直要啞然失笑。
而這時,花妃卻斂袖上前一步,柔聲勸慰道:“夫人還請息怒,萬萬不要傷了身子。”說着瞥了楚傾娆一眼,又道,“方才本宮已然同娆貴妃說過此事,娆貴妃自知有錯,此番便是特來向容嫔陪個不是的。”
她每說一句話,都不忘在給楚傾娆挖坑。
方才分明是楚傾娆賣個薄面讓了一步,但這話被她說出來,這件事又全然成了她一手促成的結果。
就連沙鷹也看出來端倪,知道今日對方這陷阱設得怕是有點大,有個身高位重的泾陽夫人在這裏壓着,自家主子除非當真是全無顧慮了,打算撕破臉,否則……再怎麽着也得稍稍收斂幾分。
問題就是,主子她……并非全無顧慮。
想到這裏,她不禁皺起了眉,急匆匆地思考該怎麽辦才好。然而她向來手腳快,腦子笨,又不太懂這宮裏的筋筋道道,故而一時間也隻有幹着急的份。
然而正當她暗自着急的時候,卻見楚傾娆懶懶一笑,竟是上前走到那容嫔面前,沖她十分鄭重其事地拱手一鞠躬,笑道:“那日本宮多有冒犯,還請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沙鷹驚呆了。
自家主子……打死也不是那種會向人低頭認錯的人啊!更何況,今日那花妃一個套接着一個套,那泾陽夫人的話又說得如此難聽,按照正常的情況,主子她應該早把這群人都打翻了吧?
但仔細觀察後,卻發現楚傾娆的笑容格外真摯,甚至沒有任何一點勉強的意味。她便隻能悄然地忍下了一切的疑惑,遠遠地站在原地。
而在場所有的妃嫔,和沙鷹也都是同樣的震驚。
唯有花妃在短暫的震驚過後,唇角已經微微挑起,神情裏有了得意之色。
泾陽夫人淡淡垂眼,看着楚傾娆道完歉,才道:“娆貴妃這賠禮,老身便代自家女兒收下了。隻不過,光是賠禮怕是沒有用,還請娆貴妃日後自重才是。”
這話說得依舊難聽,并且全不客氣。而楚傾娆竟什麽也沒說,隻微微笑道:“夫人說的是。”
堂堂貴妃,竟将一個将軍夫人的教訓盡數認下。這是在軟包子倒不可想象。
衆妃嫔太過震驚,以至于都站在原地不動。直到楚傾娆和顔悅色地帶着沙鷹離開後,才紛紛回過神來。
這一次,她們再度将目光投向屋内的花妃,眼中對她的敬服畏懼之意,便再不假掩飾。
*****
而屋外,楚傾娆在長春宮的院子裏随手折了一朵菊花,一面拿在手中把玩,一面朝宮門外走去。
沙鷹跟在後面,将她的神情看了又看,卻始終沒有發現半點生氣或者沮喪的模樣,不禁道:“主子,方才她們那麽過分?你、你莫非就這麽認了?”她作爲旁觀者,都覺得這口惡氣怎麽能生生忍下?
“自然不會忍。”楚傾娆擡手輕輕地撫弄着菊花一層一層的花瓣,卻依舊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但方才那情形,對方有備而來,若是直接撕破臉也不好。”
沙鷹盯着她,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後道:“有什麽不能忍的?娘娘您的性子,又何曾怕過什麽人?終歸……終歸不過是因了王爺,才這般……”
她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卻忽然見菊花瓣紛紛揚揚地自眼前落下。
再擡起眼,便見楚傾娆原本還雲淡風輕的眼底,刹那間,已是風起雲湧,陰沉得教人心中發顫!
而那原本被她拿在手中溫柔把玩的菊花,在她的大力之下,已然隻剩了一根孤零零的花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