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視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女子,徐徐道:“把頭紗掀開。”
錢思妍稍稍一愣,最後卻也隻得忐忐忑忑地擡起手,将遮住自己面容的淡紫色薄紗,徐徐地掀了開來。
“頭擡起來。”祈晟眼光不動,繼續命令道。
錢思妍遲疑半晌,依舊隻得依言而行,微微仰起臉,帶着一點膽怯和羞澀,凝視了自己面前居高臨下的高大男子。
祈晟的目光緩緩地描摹過女子的如詩如畫的面容,玉白勝雪的肌膚,紅若點朱的唇,以及那比秋水更爲婉轉的眉眼……目光一點一點沉了下來。
他之前的判斷并不準确。這個女子的面容并非幾乎和楚傾娆一模一樣,而是,完完全全一模一樣。
哪怕是在他這般細緻地凝視和觀察下,也挑不出任何一絲瑕疵,任何一點區别。
除了氣質上,楚傾娆慵懶清傲,錢思妍柔媚嬌弱……除此以外,二人之間竟是再無差别!
祈晟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半晌後,恢複如常,并未讓心底任何一絲異樣流露出來。
末了,他若無其事地道:“起來吧。”
随後淡淡轉身,舉步同身後的赫連烽擦身而過,口中道:“過來。”
赫連烽一愣,餘光滿是無奈地同錢思妍對視一眼。最後也隻得應了聲,尾随祈晟離開。
*****
禅房内,祈晟負手在床畔而立,久久不語,隻是沉默地望向窗外。
赫連烽垂首站在他身後,雙手緊握成拳,幾番欲言又止之後,終于道:“王爺,微臣……”
然而話說一半卻又不知該如何下去了。
要怎麽解釋?自己和錢思妍的确是兩情相悅,隻不過,那時他并不清楚對方的關系,而等知曉之後,卻發現情若覆水,已經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他這樣的人,看似冷淡不懂情愛,然而也正是他這樣的人,一但情動,用情反而比任何人都要深刻。
然而面對了他的沉默,祈晟并沒有回頭,半晌後,隻淡淡道:“你可知,自己是何等身份?”
赫連烽一愣,随後低聲道:“微臣明白。”
“是什麽?”祈晟的聲音略略加重幾分,那聲音依舊不大,但透出的威壓卻已然有如山嶽般沉重。
赫連烽平日在軍中也算是冷面冷心,氣場強大教人不易接近之人,然而到了祈晟面前,卻自覺仿佛被對方壓得生生矮了一個頭似的,氣勢大不如平日。
一般是畏懼,一般……也是真心的敬服。
祈晟這人便是如此,不了解他的人隻道他兇殘暴虐,如同嗜血修羅。然而了解他,接近他的人,卻無不是同赫連烽一樣,對他懷有的……是“敬畏”二字。
他将雙拳越發握緊了幾分,咬牙一字一句地道:“殿前都點檢……手握五萬精銳禁軍!”換而言之,宮城内外安危與否,大半系于他一人之手。
祈晟似乎這才滿意幾分,緩慢地轉過頭來,他凝視着赫連烽,木若鷹隼般銳利,聲音卻很平靜,甚至可謂是和緩。
他道:“自打你接任此位的第一日,本王便告訴我過你,既然身在其位,有所得,便也将有所舍,此事……你可還記得?”
“微臣記得。”赫連烽應聲,見祈晟并不再說話,便知他是在等自己的回話,便隻能接着道,“王爺曾言,微臣的婚事,縱是納妾……也不可由自己做主。”
“不錯。”祈晟微微勾唇,颔首道,“自古‘情’之一字,最是惑人,這一點,相信你也能明白。本王不管那錢思妍與你是真情還是假意,但她既是錢家人,你二人便絕無可能。”
掌有重兵的大将和手握大權的朝臣之女,自古以來,沒有任何一個爲君者或是上位者能若無其事地看着這二者結合在一起。
因爲這無疑會意味着四個字——結黨營私。
“微臣明白。”聽了祈晟的話,赫連烽面色蒼白了些許,卻終歸是拱了手,如是道。
“你是個明白人,知道家國與情愛,孰輕孰重。”祈晟敲打過後,聲音便越發緩和了幾分,道,“你的親事,本王自會替你留心,挑揀一個身家清白的姑娘,許作良配。”
這女子,要麽需得是庶民出身,要麽,則必将是祈晟死心塌地追随者中的女兒或者姐妹。
隻能如此。
赫連烽心中猜想得到,黯然半晌,低聲道:“那錢姑娘……”
祈晟淡淡道:“本王早知她是千裏迢迢從麓州來到京城,還專門挑揀這偏僻且人煙稀少的普會寺前來上香。”他頓了頓,上前一步,附在對方耳畔緩緩道,“本王不管這是錢與興的心思,還是錢思妍自己的算盤……總之此事若換了第二個人,便已無機會活着踏出此地。”
赫連烽心中微顫,但聽祈晟這番話,卻也知道他不打算追究。留下錢思妍一命,多少也算是賣了自己一個面子。
故而他低垂了眉眼,定定道:“多謝王爺。屬下今後……再不見她!”
“很好。”祈晟擡手在他肩頭拍了一拍,随即撩動衣袍,大步走了出去。
*****
院中,錢思妍依舊低着頭立在原地,不敢輕易離開。
聽聞祈晟步出的聲音,她擡起頭來,一雙秋水般的瞳眸裏,滿是楚楚可憐的神情。
祈晟看着她這張和楚傾娆别無二緻的面容,一時間有些恍惚,竟然産生了一種“如果娆兒露出這種表情會是什麽樣”的幻覺。
但他很快意識到……這絕對絕對絕對是不可能的,那麽剽悍跋扈的女子,就算是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也不會露出這種表情來。
不過也好,這樣的真性情,正是他所喜歡的。
想到這裏,他舉步走到錢思妍面前站定,面無表情地道:“自今日起,你若再見他,他最多不過罰俸一年,閉門三日。而你和你們錢家卻會因此滿門遭難。”
他話說得輕描淡寫,一無所謂,仿佛隻是在和人随意地談論着天氣的好壞而已。也不曾向對方解釋原因,隻簡潔而明晰地闡明後果。
原因,她不需要知道。她隻需要知道,什麽,不能做。
錢思妍聞言,身子一震,眼眸中隐隐有淚水在轉動。她擡起眼眸,依依不舍地朝祈晟身後,那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許久之後,艱難地收回。低垂下眼眸,沖他一拜,道:“王爺之意,奴家怎敢不從?”
祈晟沒有再說話,隻是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女子纖弱窈窕的身影,搖搖晃晃地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冷不丁突兀地一笑,他心想,自己什麽時候竟變得如此仁慈了?
若放在過去,以他絕不留後患的作風而言,這女子必死無疑。
終歸是……被那張臉蠱惑了吧。
*****
錢思妍抱着手臂,格外狼狽地走出了普會寺。
她并未上馬車,隻是孤零零地踏過長滿青苔的石闆,一步一步地朝山下走去。
每走一步,她面上那楚楚可憐的神情,便要淡去一分。及至一口氣走到山底的時候,眼底再無半分凄婉之色,反而隐隐帶了幾分笑。
松開扣住自己雙臂的手,她在原地站定,低頭理了理身上的刻絲丁香色海棠纏枝單羅紗百鳥裙,頓了頓,又擡起手,扶了扶發鬓上斜簪着的那支串珍珠花枝鳳尾白玉流蘇。
滿意地一勾唇,冷不丁地,下一刻卻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因爲她發現自己在瞬息間已經騰空而起,而環繞在自己周圍的……是一抹明豔得刺眼的紫色。
那紫色席卷着她,飛快地自山林間竄過,瞬息之間,已然來到百裏開外一座杳無人煙的涼亭中。
錢思妍雙足方一着地,便見那人已經風一般,來到涼亭的另一端坐下,手裏不知何時,已然多了一株曼陀羅。
他黑發如緞,一身燙金孔雀紋玉錦長袍,是最華美刺目的亮紫色。而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卻又白皙如美玉。握着那朵殷紅如血的曼陀羅,漫不經心低眉欣賞時,黑,白,紅,紫四中色澤便交織在一起,給人一種明媚喧妍,令人炫目的豔麗美感。
錢思妍便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即便已經不是頭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了,她依舊有些無法想象,能給自己帶來如此感覺的,竟然會是一個男子。
哪怕他戴着一張銀質的面具,将大半的面容都盡數遮住了,卻依舊不妨礙任何看到他的人,覺得他美,美得近妖。
而此時,男子的聲音卻漫不經心地傳來。
“看你這模樣,想必事情是辦妥了。”他說話的時候,依舊看着手中的曼陀羅,視線沒有挪動分毫。
錢思妍驟然回過神來,很快露出笑顔來。隻不過那種笑顔,同樣妩媚,妖冶,和方才的她判若兩人,卻同男子手中的曼陀羅,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自然。”她搖動身姿,走上前去,從身後松松地将男子環住。用及其暧昧的姿勢,附在對方而畔,語笑嫣然道,“那祈晟見了我這張臉,那眼神中便明顯有了波瀾。随後,更是果如公子所言,放了我一條生路呢。”
便是祈晟也料不到。他一向倚重,足以讓自己親自前來解決此事的赫連烽,并不是錢思妍真正的目标。
她真正的目标,是他。
葉驚塵由她環着自己,聽聞此言,裸露在外涼薄的唇微微勾出一抹弧度。
“那便好,你且回去安生幾日,有事我自會想法子通知你。”說着他起擡手,朝着身後遞過去一個紙包,道,“藥記得按時服用,你這張臉……日後還有大用途。”
錢思妍下意識地擡起一手,撫了撫自己的面容。她從葉驚塵手中接過紙包收好,很快,卻再度俯下身去,将自己緊貼在對方身上。
“公子也太過薄情了些,事情做完了,就立刻要趕我走了麽?”她放慢語氣,用最妖媚的聲音貼着對方的耳側吹着氣,“再陪我多做些其他的事……可好?”
說着,一雙纖細白皙的手,已然從後環繞到前方,探入葉驚塵的衣底。tq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