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他卻不曾料到祈晟竟會這般主動開口,邀自己提前入京。
他很清楚,因爲楚傾娆的緣故,對方對自己……理當是防備有加才對。
雲卿策一時料不到對方的用意究竟是什麽,故而隻是怔了怔,将雙目投向祈晟說話的方向,沉吟片刻,道:“王爺,在下……”
然而口中的話尚未來得及成型,便已然被那個低醇而沉緩的聲音壓倒性地打斷。
“世子莫要推拒,畢竟本王在這汝南王府中也叨擾了不少時候,禮尚往來也屬應當。汝南王有諸多善後事宜須得打理,想來也不便抽身提前離去,卻不知世子可否代爲賞光?”他看似悠然的語氣中,隐隐透着一股不可忤逆的威迫,“再者,本王聽聞,你父王正四處找尋一位南海神醫,以求提你醫治雙眼。此事本王或許幫得上一二,你暫留京中,也便宜行事。”
祈晟的這番話,三言兩語,便将雲卿策原本的推拒之言,死死地堵了回去。
他既然處處都在爲這位汝南王世子着想,雲卿策倘若再不允下,未免就顯得太過不識擡舉了。
他自然知道大庭廣衆之下,決然不能拂了鎮南王的好意。故而沉吟半晌,終歸低垂了眉眼,溫聲道:“既然王爺一片好意,那麽在下……便卻之不恭了。”頓了頓,轉頭喚來一個小兵,道,“還請回去轉告父王一聲,隻說孩兒随同王爺一道回京,且在那裏恭候父王大駕。”
小兵領命,匆匆而去。
聽聞對方漸行漸遠的腳步,雲卿策在心中無聲低頭歎,卻不知此行,究竟是福是禍。
*****
人馬開拔啓程。
雲卿策去往何處,自然都少不了自己貼身的那一雙眼睛——碧泉,隻是方才入谷時,隻教對方留在了馬車中。故而此番仍舊和她共坐一輛馬車。
初一不在,祈晟便是一人一車。至于楚傾娆,則依舊帶着沙鷹共乘。
五千多人馬将這三輛馬車以及車内身份貴重的人包裹在其中,那陣仗自然是極爲浩大的。光是彌漫在周遭的腳步聲,便如同下得急了暴風驟雨般,綿密地在耳畔響個不停。
好在目前還隻是在荒郊野外中行走,不至于吓到城中的老百姓。
楚傾娆靠在馬車,百無聊賴地看着外面,腦中思索着的卻是方才祈晟和雲卿策的對話。
那時候她一言不發,卻并不代表心裏什麽想法也沒有。
看着窗外漸次倒退的風景,她咬咬下唇,忽然坐不住了。隻轉頭對沙鷹到了聲“我去去就來”,說着已經前傾了身子,一把掀開車簾。
望日的次日,她周身的體力雖然還不曾全然回複,但在這緩緩行駛的馬車裏玩個跳車什麽的,還是足夠遊刃有餘的。
輕輕巧巧地在地面上站立了。她一回頭,就看見騎馬護衛在一側的幾個騎兵。那些騎兵起初還以爲她這是一不小心從車上滾出來了,驚得當即要拉住馬缰。
卻見楚傾娆伸出一指放在唇邊,沖他坐了個噤聲的動作。
騎兵們雖然不清楚這女子的身份,卻也知道對方同鎮南王關系匪淺,故而待她也十分小心翼翼,當真就沒有拉住馬缰。
隻是眼睜睜地看着這女子幾步朝前跑去,“嗖”地一躍,就竄進了汝南王的馬車裏。由于動作還算迅捷,故而除卻自己之外,并無什麽人注意到。
齊齊瞪大了一雙眼,他們面面相觑,暗想:如今的女子……都如此大膽了麽?
*****
馬車内,祈晟端然而坐,正在閉目養神。
他雖然出身顯貴,見慣了绫羅綢緞,但骨子裏對衣食住行并不挑剔。故而雖然此刻依舊穿着山谷中那身較爲粗粝的尋常衣袍,卻也沒有覺出哪裏不适來。
在有人徒步靠近馬車的時候,他便已經有所感應了。隻是這人既然敢光天化日地來,又不曾被周遭密不透風的侍衛攔下,足見……是自己人。
故而他便依舊隻是巋然不動地合目而坐,直到感覺對方掀簾而入,坐在了自己身側。
徐徐地睜開眼,他便果然看見了楚傾娆。
她也不曾來得及換下一身的粗服亂頭,卻同樣也似渾不在意的模樣。烏發簡單而随意地挽在腦後,一縷不經意地逃脫了束縛,滑落下來,貼在那白皙如玉的脖頸上。
隻不過她的體力顯然還有些不濟,這小小的幾個動作之後,她氣息裏已然明顯地帶了喘。于是那烏發便随着那氣息微微地滑動着。
祈晟盯着那縷不老實的烏發,徐徐擡手将其纏繞在指間,聲音裏便也染了點點笑意。
“這才分開多久,”他淡淡揚眉,道,“本王倒不曾想到,娆兒對我,已然這般‘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知道這人那天不嘴上占自己一點便宜,怕是夜裏都睡不好。楚傾娆一把奪回自己的頭發,瞪他一眼,道:“少自作多情,我來的目的,你會不知道?”
祈晟聞言便稍稍仰頭,讓自己靠上身後的椅背。将視線投在馬車車頂,他漫不經心地笑道:“所以你來找本王,就是爲了替那雲卿策讨個公道?”
楚傾娆不明白這人爲何一提起雲卿策,那語氣就好像提起了自己上輩子的殺父仇人似的,敵意滿滿得簡直要溢出來。
就算是吃醋……但這種把根本不足以構成威脅的情敵搞死搞殘的架勢,實在有點不符合他本人平日裏的作風。
她沉吟了半晌,沒有直接回對方的話,卻道:“你讓他入京……是要拿他做人質?”
祈晟聞言,徐徐轉動視線看向她,卻沒有說話。
楚傾娆聳聳肩,道:“别以爲我兩耳不聞窗外事。你讓那汝南王出山替你辦事的事,街邊掃地阿婆都知道了。”一雙黝黑卻蕩漾着水波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頓了頓,挑眉道,“所以……你是怕汝南王反水,才把他好容易認過來的兒子給拐了?”
祈晟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隻是同她對視的眸光裏,隐隐浮動出些許不易覺察的波瀾。
緩緩地,他再度露出那種慣常的淡漠笑容,道:“是……又如何?”
他的語聲中所流露出的,雖然是一種渾不在意的冷漠氣息,但實則放在腿上,掩藏在衣袖之中的手,卻已然不着痕迹地緊緊握成了拳。
對面前女子即将給出的答案和态度,祈晟奇異地發覺自己……竟是覺出了絲絲的緊張。
誰料楚傾娆聞言,卻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道:“我就是問問。”
這下輪到祈晟訝異地挑起了眉。
楚傾娆得到答案之後,便很快恢複了懶懶的模樣,倚窗而靠,側對着他笑道:“你要做什麽,我不會管也懶得管,隻要有好吃好喝供着就行!”說着擡手拍拍他的肩,“隻不過,這雲卿策到底也算得上我的患難之交,嚴格來說,也算是救過我的命。你若是當着我的面對他不善,甚至輕飄飄地把人給宰了,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所以……”祈晟來了點興緻,便順着她的話道。
“所以别讓人家日子過得太寒碜就行!”楚傾娆道。
祈晟凝視着眼前笑容爽朗明快的女子,忽然意識到,對方的來意原來并非自己以爲的,要讓他放回雲卿策。
隻不過是替對方争取些優厚的條件而已。
在她心中,始終是以自己的立場,爲第一位的。
想到這裏,他唇邊浮起一抹釋然的笑,道:“這自然不是難事。汝南王在京中原本就有宅邸家仆,隻仍舊讓他入住便可。”隻不過,對方任何一切細微的舉動,都不會再逃過他的耳目。
他原本就不曾打算如何虐待那雲卿策,更何況,他将對方帶入京城的目的根本不是用作人質來要寫汝南王。
實則真正讓他始終存有疑慮的,并非雲天厲。
而是雲卿策本人。
隻是他心中的懷疑始終存在,卻到底無憑無據,料想也無人能信。更何況以他的性子,原本就不屑于同旁人解釋太多。
故而祈晟便隻是選擇了沉默,他相信自己的直覺是對的,同情愛私年無關的直覺。
假以時日,那人一定會露出應有的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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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傾娆既然進了祈晟的馬車,一時間也懶得費工夫回去了。便隻是歪歪斜斜地靠在身後的椅背上,随着馬車的颠簸微微搖晃着身子。
她身子還虛弱着,晃動了幾下後,便覺得困意襲來。正魂不守舍之際,卻感到一雙手從後伸出,将自己的背脊攬住,輕輕朝這邊一拉。
然後身子便不由自主地靠上了一個堅實而溫暖的懷抱,腦袋也得了個人肉枕頭,高低适中且自帶加熱系統。
她沒有睜開眼,唇角卻已是一勾,一抹笑紋不經意地浮上面容。
這人雖然大部分時候都跟禽獸似的,但偶爾也還會有點人樣嘛!她這麽想着,但下一刻一件重要的事情卻忽然竄出腦海,讓她立時困意全無。
楚傾娆“騰”地一聲做起來,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面露淡淡訝異的男子,忽然朝他攤開掌心,道:“拿來!”tqR1
祈晟微微斂眉,沒有說話,單是那眼光表達着自己的疑惑。
楚傾娆重重地“哼”了一聲,道:“裝什麽蒜啊!那個什麽奇葩的毒,解藥快點交出來!”
祈晟聞言,眼中蘊出一抹了然之色,然而單是看着她,沒有立刻回答。
楚傾娆湊過去,盯着他看了看,笑眯眯道:“怎麽?信不過我?覺得我一拿到解藥就會跑掉,怕被我欺騙了感情?”
然而面對了她的戲谑,面前的男子卻一反常态地,既沒有更賤地出言還擊,也沒有雲淡風輕渾不在意地輕輕拂過。
他斂眉沉目,竟是低低地歎了口氣,道:“實不相瞞,我手中并無解藥。”
“什麽?”楚傾娆一怔,卻見他神情嚴肅,不像是在逗自己玩兒。
而此刻,祈晟也擡起眼來,同她四目相對了。
他道:“因爲這毒……是你親手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