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下一刻,對面的女子已然重新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胸口,道:“噎着了……”
祈晟:“……”
他一雙幽暗如潭的眸子,在楚傾娆略有些漲紅的面容裏掃了掃,分明已然看出了些許端倪,卻終究什麽也沒說。
楚傾娆便也若無其事地重新拿起筷子,再看面前的各色菜肴,卻又覺得索然無味了……
她剛才的确是噎着了,但卻不是因爲吃的太快而噎。
而是因爲……她胸腔裏那重錘一般的疼痛,又突然而至了。
哪怕她對這種感覺已經不再陌生,也哪怕這疼痛在最近變得越來越頻繁……可每一次當它再度襲來的時候,她依舊會覺得突如其來,措手不及。
但這還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望日,就在今天了。
換句話說,也就是過了今夜的十二點,她就要開始那比大姨媽還準的每月一發情了……
特麽的,難道自己這輩子都要被這變态的玩意一直折騰?以後還怎麽在這裏好好地養老?
想到這裏,楚傾娆心中的無味便漸漸轉變成的煩躁。她擡眼看了一眼對面的人,卻見對方兀自低垂着眉眼,平靜地用着碗裏的飯,舉止平靜如水,分毫不亂。
她忽然有點明白……爲什麽祈晟給她下了藥,關鍵時刻卻又那麽爽快地把解藥拿了出來。
當真隻是因爲情況緊急,沒了别的選擇麽?
或許不僅僅是如此吧。
更是因爲……他早已有了雙重保險。
即便沒了那十香軟筋丸,自己體内依舊中了這樣一種不知名且格外怪誕的毒,除非她當真不介意随便找個男人來一發,否則……便永遠無法真正離開他。
更何況,于這身體的原主而言,她曾經那樣深愛過祈晟,又怎肯随便将自己的身子給旁人糟蹋?
于是這毒便是一根無形的絲線,一頭直直地嵌進楚傾娆的心裏,另一頭,朝向的卻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原來他早便将一切算計好了。城府如此,心計如此。tqR1
楚傾娆忽然覺得坐不住了。以她随性灑脫的性子,對“祈晟是個渣”的現實,應該是早已認清并且一點也不在乎才對。
可爲什麽,現在她卻覺得如此不爽?
想到此,她忽然放下了筷子,道了聲“吃飽了”,便起身走了出去。
祈晟有些訝異地擡了眼,卻來不及看清她面上的神情,能看見的,隻有那一抹消失在門外的纖瘦倩影而已。
僅此而已。
*****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楚傾娆嘴裏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在山谷中尋了個視線稍佳的小高地,盤腿坐了。
桃花谷中,植被繁茂,雖已過了桃花勝放的季節,但在這夏末秋初的夜裏,依舊能聞見淡淡的青草香氣,彌漫在周圍。
仰面把自己甩在柔軟的草地上,她微微仰起臉,看向頭頂烏黑的天際中,那忽明忽暗的璀璨繁星。
繁星,繁星……哎,煩。
歎了口氣,卻冷不丁地聽到身後響起一個聲音,道:“娆貴妃可曾聽過參商二星的說法?”
聽出那從容沉穩的聲音,楚傾娆下意識地要彈坐起來。但抓年一想,我愛幹嘛幹嘛,管他做什麽?便一動未動,隻是将頭枕在雙手上,淡淡道:“沒聽過,還請王爺賜教。”
祈晟徐徐地自她視線的邊緣邁步而出,來到身側站定。
他下意識地一撩衣袍,想要坐下。卻發現自己此刻穿着的不過是尋常人家的短衫,沒有袍角可以撩。頓了頓,便也動作幹脆地坐下。
他稍稍擡起臉,看向天邊,任憑如水的月光在自己下颚到脖頸之處,勾勒出一道形狀完美的弧度。
“參星,位于西官白虎七宿中;商星,則在東官蒼龍七宿中。”他沉吟着,緩緩道,“二者一在西,一在東,故而此出彼沒,彼出此沒,永生永世也無法相見。”
“永生永世也無法相見”這幾個字,不管怎麽說還是有些沉重的分量的,楚傾娆靜靜地聽着,微有感觸,面上的懶散的神情在不自覺中已經蕩然無存。
待到回過神來,她卻清了清嗓子,故意滿不在乎地道:“卻不知王爺爲何要同我說這些?你該知道,我這性子,可不适合傷春悲秋。”
祈晟聞言,卻别過頭來看向她。
“我可沒說,這是個傷春悲秋的故事。”他微微勾了眉,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道,“同本王如參商二星相隔,永不相見,難不倒不正是娆貴妃此刻心中所希望的麽?”
楚傾娆一愣,雖然從理論上講她巴不得趕緊把這人甩得遠遠的,但不知爲何,聽他這麽一說,心裏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反而更煩了。
但她嘴上終究是半點也不讓步,隻對着天空翻了個白眼,哼哼兩聲道:“王爺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祈晟聞言并未說話。隻依舊凝視着她,一雙眸子如同飄着薄霧的暗夜,明晦不辨。
頓了頓,他卻輕輕一笑,道:“不過,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楚傾娆:“……”呵呵。看,她就說吧……
誰料祈晟下一句卻又來了個始料未及的過山車。
他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道:“本王最大的秘密已經被你握在手中,又怎麽會放你走?”
言語間,依舊是那沉着清淡,字句沉穩的腔調,教人無法從中窺伺出太多的情感來。
楚傾娆再如何也料不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禁不住從地面上撐起了半個身子,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一時間也根本辨認不出,他這到底算是出言恐吓威脅呢,還是故作暧昧的調情。
聲音卻已然先于頭腦開始行動。
楚傾娆聽見自己順着對方的問題,格外順理成章地問道:“你當真……是有病症在身?”
實則以她對現代醫學的精通,在看到祈晟那樣血流不止的清醒時,腦中便已然有了一定的猜想。
她知道有那麽一種病,學名“血小闆減少症”。
人的體内,用于止血和凝血的血小闆數量若是太低,受了傷便無法輕易地凝固結痂。甚至嚴重者,還有可能出現器官無辜出血,甚至皮下滲血等多種症狀。
祈晟的症狀顯然同這個相類似,須得靠服用特殊的藥物,才能幫助他将傷口恢複。
隻是……
楚傾娆之所以無法全然肯定,是因爲她知道祈晟原本是武将出身,沙場征戰多年,也算得上是槍林彈雨中走出來的。
而且,她在對方的身體上,也的确見過色澤淺淡的舊傷痕,想來便也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這樣的人,如果一點輕傷都受不得,哪裏還活得到現在?
而聽了她的問話,祈晟已然點點頭,低聲道:“最初的時候并非如此。直到一次傷得重了些,昏迷了數日,血流不止。再後來,便發現自己再受不得一點小傷了。好在那時戰事已近尾聲,須得我沖在陣前的情形,也已然不多了。”
他語氣平靜,輕描淡寫,仿佛隻是在講一件同自己并不想幹的事情。但楚傾娆卻可以想象得出,能讓他“昏迷數日,血流不止”的,那傷勢的嚴重程度,隻怕是讓他幾乎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
這種情況下,身體裏的某些機能遭到破壞,血小闆極速銳減……這種情況,也是有沒有可能的。
晚風如同溫柔的手,輕輕拂過,撩動着二人的發梢衣角。
楚傾娆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完完全全地地坐了起來。她抱着腿,擡眼看向身前那人輪廓完美的側顔,半晌後慢慢地問:“你……爲什麽要告訴我?”
誠如祈晟所言,這是他最大的秘密。甚至是足以招緻滅頂之災的天大把柄。
這大胤朝野内外,于公于私,對那惡名昭著的攝政王恨之入骨,想要将他拉下高位之人比比皆是。倘若被他們知道這個看似強大到根本無從挑戰的男子,隻需那麽輕輕地劃傷一刀,便足以要了他的性命……那這天下會亂成何種模樣,不用想也知道。
祈晟聞言,轉過頭來同她對視了,他沒有立刻回答,一雙狹長眼眸卻如盛滿清水的幽井,在月華之下隐隐蕩漾着漣漪。
那眸色,卻又比夜色更爲幽暗,教人無法窺破分毫。
楚傾娆隻覺得自己在他目光的籠罩下,竟然有了一種無所遁形的局促感,仿佛心裏的任何秘密,都會被這雙眼輕而易舉地看得透徹。
她重重地假咳一聲,卻也并不避諱地凝視了她,用一種略帶鋒芒的挑釁語氣,繼續着自己方才的話,道:“王爺如此,難不成就爲了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想讓我跟你回宮?”
“是。”祈晟緩緩接口道,“隻不過,不是以貴妃的身份,而是作爲……本王的女人。”
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仿佛這是一件在理所當然不過的事了。
而楚傾娆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人,就好像根本不認識他似的。
不對,應該是她正嚴重懷疑着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産生了幻聽。
打死她的都無法相信,祈晟會對什麽人說出這種詭異的話來,尤其當那對象還是自己的時候……
正呆坐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之際,卻見一抹濃重的影子,已忽然由上而下投射而來,将自己連同身後的草地,整個地籠罩在其中。
方才還坐在一旁的男子,就這麽在自己的面前緩緩地單腿跪坐了下來。
他凝視着她,擡起骨節分明的手,将她的下颚輕輕扣住,微微上擡。
于是二人的視線就這麽再無阻礙地碰撞在了一起。
分明身處在黑夜之中,祈晟的雙眸中卻格異常明亮,其中隐有漩渦轉起,波瀾湧動。黝黑的瞳仁似是蘊着光影幢幢,帶着一種足以将人吸納入内的誘惑,讓人無法抵禦,無法抗拒。
楚傾娆本能地想說點什麽,或者做些什麽,卻又仿佛被什麽生生地魇住了心神一般,周身上下竟是動彈不得。隻能任對方維持着這樣的動作,将二人的距離拉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直至唇齒相接,緊密得再無半點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