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性子素來随意,不怎麽太講究衣着,故而跟自己換上的也是一身男裝的衣褲。那衣褲顯然是祈晟過去留在這裏的,雖然有些偏大,但楚傾娆本就身量高挑,稍稍挽一挽衣袖褲腿,還是可以一穿的。
拿根筷子把頭發一挽,整個人頓時顯得幹淨利落,英氣逼人。
隻是……把東西遠遠地仍在屋子外面時,她依舊還覺得有些恍惚。
雖然自己和祈晟什麽都幹過了,但剛才直視對方胯下那小兄弟的時候,她依舊覺得钛合金狗眼被閃瞎了。
如果說,那玩意兒是男人的驕傲,那這厮顯然已經具備了“傲視群雄”的資本……
以手握拳,放在唇邊低咳幾聲,她收回朝着奇怪方向發散的思緒,忽然想起什麽,便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來,那正是自己帶着祈晟從箭雨中沖出前,初一親手交給她的。
錦囊不大,裏面東西卻着實不少。
除卻那個看來格外重要的白色的小瓷瓶外,還有各色的用于解毒的藥劑,再然後,便是一個銅制的小哨子。
楚傾娆畢竟是從21世紀穿越回來的,雖身爲特工精通醫學,但主攻也隻是西醫而已。中醫她知道一些,可以辨認主要的草藥,但面對着這種已經制成成品的藥丸藥膏,她的外挂還沒大到一聞就能知道這是幹嘛用的。
她千辛萬苦把祈晟弄這裏來,可不是爲了用錯藥給他補一刀……所以思前想後,楚傾娆便隻是按照初一的吩咐,給他服下了那白色瓷瓶中的藥丸。
畢竟對方體内的毒血已經幾乎被他自己放幹淨了,至于其他,一時半會兒也不必着急。
當務之急,還是先叫人來。她可不想在做完苦力之後繼續給人當保姆……
把哨子從放在唇邊,楚傾娆用力一吹,便聽得一聲十分奇異的聲響。那聲音綿長而尖細,乍聽之下仿佛是一種鳥叫,又恍如猿啼。回蕩在整個山谷裏,旁人聽了也不足爲奇,唯有汝南王府的暗衛,才能精準無誤地将其辨認出。
如若這附近有自己人,定然會第一時間朝這邊趕來。剩下的,便是一個“等”字了。
此時此刻,已然到了午後時分。雨雖然已經停了,天邊也微微透出明光來,但卻依舊是暗沉沉的,不見太陽的影子。
楚傾娆折騰了大半日,也自覺有些疲乏,便伸伸懶腰,轉身回了屋子。tqR1
在暫無危險的時候,抓緊時間補充體力是第一要義。
*****
黃昏時分。
落日被埋在了濃雲之後,看不見頭臉,隻将昏黃的光氤氤氲氲地灑了出來,籠罩在整片大地之上。
山腰處,持續了大半日的厮殺,終于畫下了句點。
初一一身血衣,扶手站在一處略高的地方,低眉垂目,神情凝肅地看着自己的下屬來來回回,清理着地面上歪斜交疊的屍身。
沙鷹也精疲力盡了,伸着兩條小短腿坐在他腳邊,不住地喘着氣。
天地間格外地靜,萬物如同被奪去了聲響,隻剩下過于蒼白的畫面,在眼前一幕幕放映。
直到一個暗衛小頭目走上前來,沖他一拱手道:“頭領,敵方屍首一共一千零三十一人。”
沙鷹聞言,不禁高揚了眉,道:“居然有這麽多人?!”
這還僅僅隻是死去之人的數量,不包括方才暗藏在他們身後的這片竹林中,時不時放着冷箭,數量不明的伏擊者。
而這群人,在不久前在眼見大批暗衛得到消息策馬前來支援後,便飛速地消失不見了。
自始至終,不曾露過真容。
初一對這個數量早有預感,故而也面上也沒有什麽表情。隻問:“身份都确認了麽?”
暗衛小頭目道:“便如之前那人一般,伏擊者身上并無洩露身份之物,但人人俱是琥珀色瞳仁,胸口紋着獵豹圖騰,想來應是北戎之人無誤。”
初一眼中一點寒芒閃過,面容裏卻沒有什麽表情,隻低低“嗯”了一聲,道:“我知道了,派人看好那個活的,然後……打道回府。”
“回府?”那暗衛小頭目知道他口中“府”指的自然不會是汝南王府,而是……遠在京城的鎮南王府,便是一愣,道,“那王爺……”
初一神色冷凝,沒有回答他,卻反問道:“你可知道王爺現在何處?”
暗衛小頭目怔了怔,道:“屬下不知。”
初一緊繃的神色稍稍舒緩了幾分,道:“你都不知道,那麽敵人更不知道,這對于王爺而言,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手下之人,個個都是精明超凡的。聽聞他這番提點,那暗衛小頭目頓時豁然開朗,拱手道:“屬下明白。屬下這邊去安排,隻讓人人都以爲,王爺安然無恙,且還在随行之列。”
最初的情形,是王爺在明,敵手在暗,暗衛在更暗之處。
而如今經過這麽一場大戰,娆貴妃帶着王爺銷聲匿迹,形勢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暗衛被置于最明處,敵手依舊在暗處盯梢,而王爺的下落不明,反而讓他成了身處在最暗處的那一方。
換句話說,也是最爲安全的一方。
故而暗衛不僅不能尋找王爺,甚至連聯絡他都不行。因爲一旦這樣做了,就是把已經重傷的祈晟,再度暴露于敵方的注目下。
這無異于将他至于最危險的境地。
暗衛小頭目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隻是……王爺身邊此刻也隻得一個娆貴妃而已。
雖然他已經從同伴的口中聽聞,這娆貴妃身手了得,絕不是尋常女子,但王爺萬人之上,尊貴非凡,如此總覺得……
初一顯然是看出了他的思慮,便淡笑道:“你跟了王爺這麽久,還不清楚他是怎樣的人麽?這麽點小波折都受不住,又怎配站到今日的位置?”
他說話的時候,原本沉靜的雙眼中隐隐閃現出明光來,那是一種兼具了信任和仰慕的神情。
暗衛小頭目便也受到感染,不再多說什麽,隻拱手道:“屬下明白了。”
初一唇邊付出一抹滿意的笑容,沖對方一颔首,道:“去吧。”
暗衛小頭目離開之後,沙鷹忍不住拍拍屁股,站起身來,道:“初一哥哥,你真的就不管王爺了?”
初一轉過身來,擡手摸摸她的頭頂淩亂的發,笑道:“王爺可不是什麽都需要我管的。”
沙鷹不甘心,咬咬嘴唇,一張小臉緊緊地皺在一起,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把對方盯了好久,最後問:“你真的不知道……王爺在哪裏?”
初一聞言有些訝異地看向她,随後唇角微勾。他卻也如實道:“我若不知道,還配做他的頭領麽?”
沙鷹見自己的猜測果然是正确的,立刻道:“那你還……”
“我知道你想去找你的主子。”初一卻将她的話頭打斷,他俯下身子,眯眼一笑,随後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在她小小的手中。
沙鷹不解,攤開手心一看,卻見是一隻銅制的哨子。
便聽初一的聲音再度自頭頂傳出,壓得很低。
“往東走,”他一字一句,緩緩道,“若是聽到有同樣的哨聲,你要找的人就在那裏。”
沙鷹眼中閃過驚喜的神色,五指收攏。将東西緊緊地握在掌心,她仰頭看着對方,道:“謝謝!”
初一也微微一笑,卻已然恢複了過去明朗的少年模樣。
他聳聳肩,道:“說實在的,那兩人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把他們扔在荒郊野外裏,我比較擔心他們會不會把自己餓死來着!你去幫把手,也好。”
并且,他深知以沙鷹的身手,是決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躲過暗中的盯梢,找到他們的。
然後他便沖着對方一颔首,立在原地,無聲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如同一道閃電般,往東竄去。
“哎,年輕人就是好,打了這麽久還能說走就走。”低歎了一口氣,他活動了一下肩膀,大大拉拉地道,“我這身子骨果然是老了喲……”
旁邊剛好有個暗衛經過,驟然聽聞這話,差點沒吓得滑到。
*****
夜沉如幕。
無星,無月。
僻靜的荒野處,樹林深處,又小屋遺世而獨立。隐有琴聲自其内傳出,劃破森冷暗沉的夜空,遙遙回響。
黑衣人足下迅捷如電,左右瞻顧一番,見并無人跟梢,這才放心地在屋前站定。
擡手剛要敲門,已然聽得裏内一個聲音道:“進來。”
他讪讪地收了手,推門而入。
便見一人背朝着自己坐于窗口處,正低眉垂目,撫弄着身前的一把七弦琴。他絲發未束,隻絲緞般披散在肩頭,狀死似慵懶随意,卻偏深穿着一身绯色繡金百鳥團紋妝花緞長袍,花樣繁複,色澤明麗,奪目非凡。
即便是知道黑衣人依然入了内,他指尖依舊在琴弦上來回自如地躍動着,沒有半點停頓。
黑衣人不敢多說什麽,便隻得垂首立于遠處,靜靜地等待着。
琴是那把絕世的焦尾,拂琴之人,自然也是技藝絕佳。隻是哪怕是黑衣人這種外行,都聽得出,那琴聲中的每一個音符,都透出一種鋒芒畢露銳氣來。
高潮處銳不可當,是毫不掩飾的濃墨重彩,而之後的平緩部分,卻又透出了濃濃的壓抑之感。
一曲落下,竟讓人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将白皙纖細的手從琴弦上收回,男子微微擡頭,看向自己面前的窗口,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麽曲子?”
他說話的聲音輕柔而緩慢,語氣冷淡和漫不經心,卻偏生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疏冷之感。讓聽話的人不知爲何,便覺得自己仿佛低了一等似的。
黑衣人對琴曲沒什麽研究,便呐呐道:“不知。”
“《十面埋伏》。”男子輕輕道,頓了頓,又問,“卻不知……今日的你們那一曲,又彈得如何?”
說話的時候,他已然一斂廣袖,悠然地回過身來。
绯衣勝火,青絲如瀑,分明是男子,骨子中的媚氣卻比女子更勝一籌。
而他的面容上,卻覆着一張銀質的面具,在這冷寂的夜裏,翻出死死森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