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及至她那一聲刺耳的尖叫聲落下許久,卻發現自己五指遮掩之外的世界裏,并沒有再響起任何動靜。
小心翼翼地,她将遮住雙眼的手松開幾分,隔着指縫朝外看去。
便見遠處滿眼碧翠的竹林前,一個那玄衣男子正端然立在窗前,面色沉穩,氣度安定。唯有那肆意翻飛着錦衣玉帶,昭示着此刻他周身正散發出來的殺氣,是何等地咄咄逼人。
而他手中的鋒利的長劍,也依舊指着雲卿策。氣勢如虹,卻也安穩如山。
那劍尖和對方喉頭的距離,不過一指寬而已,隻需再稍稍前進那麽一點點,就足以傷及性命,見血封喉。
于是從未見過刀兵的碧泉,在短暫的緩和之後,又再一次受到了幅度不小的驚吓。
“世、世子……”遲疑着,她剛要上前,卻感覺肩頭被人一拍,卻見一人不知何時,已然輕飄飄地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
“這位姑娘你别擔心,我們家王爺……呃,也就是心血來潮,找世子試試身手而已。”初一笑得格外明朗和善,如同三月初陽。但語罷回頭看了自家王爺一眼,心中卻又是另一番狂風驟雨般的咆哮。
剛才王爺整個人突然飛出去的時候,差點沒把他吓死好嗎!就算是要拿雲卿策試刀,也好歹提前跟他說一聲好嗎!
再說了,王爺自己還生着病,做這麽劇烈的運動真的好嗎?!
碧泉一張素淨的臉被吓得微紅,轉頭看了這個年輕男子一眼,又舉目确認了鎮南王的劍尖隻依舊停留在原處,沒有繼續向前刺去,這才稍稍放下了心,點點頭,怯生生地“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而那廂,祈晟長劍在手,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玉如的男子。向來暗湧如潮卻不輕易顯露鋒芒的眸子裏,此刻卻一反常态地銳利如刀,那壓低森冷的光芒,要遠勝過于世間任何削鐵如泥的兇器。
而同他的鋒芒畢露相比,雲卿策周身的氣度,卻是一貫的如若止水,波瀾不興。即便方才祈晟大力之下劍氣,已然将他玉白無瑕的脖頸劃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他那一雙渾濁的雙眼裏,卻依舊流淌着清淡蘊藉的神情。
半晌後,他甚至依舊謙恭有禮地彎了彎唇角,談笑自若地道:“實不相瞞,試探我是否當真盲眼,是否暗藏武功之人……王爺并不是第一個。”
祈晟聞言,刀刻一般的幽深眉目微微一凜。腦海中,一張冷漠淡然,卻又慵懶随性的絕美面龐霎,便驟然浮現了出來……
他尚還記得,自己頭一次對楚傾娆提及對雲卿策的懷疑時,對方眼中流露出的那種了然神情。
她果然也早已試探過。用同樣的,或者類似的方式,試探過。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如此肯定地說出對方盲目不假,但卻也絕非脆弱而不堪一擊這樣的話來。
的确如此。
能在自己如此魄力逼人的劍氣下,依舊巋然不動穩如泰山的,自然不會是尋常的池中之物。
想到這裏,他哼聲一笑,劍身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而明利的弧度,瞬息間便已然歸劍入鞘。
與此同時,定定開口,面不改色地道:“想來那些試探世子之人,自是覺得世子金玉之姿,若當真目不能視,未免是天妒英才,讓人惋惜。”
聽出他話中暗藏的機鋒,雲卿策隻是一笑報之,淡淡道:“這世間向來沒有十全十美之事,隻盼有所得之人能加以珍惜,待到失去再追悔,未免晚矣。”
同樣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祈晟稍稍揚眉,當即負手上前了一步。他自然能感覺得到,雲卿策話中所指的究竟是什麽。
此刻他已經回複了平素裏深沉卻淡然的模樣,不怒不惱,卻始終帶着一股沉如山嶽的濃重壓迫。
面對雲卿策的暗示,他沒有順着對方的話繼續打啞謎,反而一改被動局勢,先發制人道:“世子話中所指,可是本王那翠花姑娘?莫不是……頗有些中意她?”說話間,尾音上揚,還着意地在語氣中帶上了幾分風流親昵的意味。
雲卿策顯然不曾料到他會将話挑得如此明白,聽聞此言,一張雨潤白皙的面容裏登時泛了紅。他低垂着一雙盲目的眼,沒有當即回話,面色裏卻明顯有了一刻的遲疑。
而就在這短暫的遲疑中,祈晟已然再度開了口。
“世子是聰明人,相信早已知道她是什麽身份。”隔着窗棂,他稍稍前傾了身子,附在對方耳畔,将口中的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可聞,“她,你要不起。”
這四個字,如同一記重錘敲打在心口。
雲卿策身子狠狠一震,霍然擡起頭,他看不見對方的面容和表情,卻可以無比清晰地感受得到一種迎面而來,排山倒海的魄力,幾乎要把人的呼吸也盡數攫去。
他便這麽目光空茫地盯着對方看了許久,終于,自嘲地笑了一聲,微微低了頭,道:“原來王爺對她……已然如此上心了。”
若非上心到了如此地步,以他的性子,又怎會專程來此,向自己發出這一通警告,或者說是威脅?
祈晟淡然地注視着面前滿眼頹然的清逸男子,沒有否認。
他隻是将自己方才的話,越發着重地重複了一邊,道:“名義上,她是皇帝的女人,實際上,她是本王的女人。不管是那一種身份……你都動不得。”
這番話他說得明晰沉定,語氣中卻透着一種隻有強者才具備的唯我獨尊,和理所當然。
她是他的女人,這在他看來是一件太理所當然的事情。
隻不過,這一次,他的話中卻稍稍改了措辭,不再是“要不起”,而是“不能動”。
雲卿策自然聽得出這其中的分别。
比起擔心自己會搶走他心上的女人,他對自己,更多的,是一種懷疑和戒備。
爲何……他竟會對自己有了懷疑和戒備?
雲卿策心中不解,面上卻隻當什麽也不明白,頹然一笑,仍是道:“王爺多慮了,她那樣的性子,她若當真對我有半點情意,又怎會留在王爺身邊?若非心甘情願,又怎肯随王爺一道回宮……是我自己一時不知輕重,胡亂肖想罷了。”
祈晟一雙深沉卻敏銳的眸子,獵鷹一般地盯着對方的雙目。
依舊是全無破綻,可正仍舊是那種過分了的完美,讓他心中的懷疑越發地加重起來。
哪怕此刻他也無法确定,那種懷疑究竟從何而來,所指向的,又究竟是什麽。
半晌後,他淡淡收回目光,道:“世子明白,自是最好。”
說罷一拂衣袖,轉身離去。
初一屁颠屁颠地跟上,一邊用餘光打量着自家王爺,看自己有沒有插話的機會。
正專心觀察之際,冷不丁地,卻見祈晟一勾唇角,竟毫無征兆地發出一聲低低的笑來。
初一被吓得不輕,根據多年經驗,卻也知道這無疑代表了一個訊息:王爺心情好!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好!而且看他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病似乎也跟着好了大半!
回想起剛才他和雲卿策之間的對話,他覺得能讓王爺開心的……好像隻有一個原因了哦……
于是大着膽子湊上前去,初一笑嘻嘻地道:“王爺啊,方才世子說你對姑奶奶,啊不,是娆貴妃……你不會真已經……”
“雲卿策對她的心思,路人皆知。我若不這麽說,如何能激他露出破綻?”祈晟面無表情,大步朝前,話說的一派坦然之餘,卻又忽然加了一句不那麽坦然的話,“今日之事不準說出去。”tqR1
實則初一跟了他這麽久,哪裏會不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他卻還這般特意囑咐了一番,足見……心裏有鬼!
初一立時便露出了“哦哦哦,别裝了我什麽都看出來了”的表情。
“真的嗎?真的隻是爲了探底細?”他眯起眼看,越發湊過去盯着祈晟的臉瞅來瞅去,“我怎麽覺得……”他怎麽覺得王爺今天就是赤裸裸宣誓占有權來了?
“閉嘴。”
隻可惜他的質疑沒來得及再度發出,就已經被對方簡單粗暴地打斷了去,祈晟瞥他一眼,蜻蜓點水地道:“是不是我這些年對你越發縱容,你……”
話沒說完,忍不住低頭打了個噴嚏。
“王爺,你看看,這風寒還沒好全呢,就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了!快讓我扶你回去吧!”初一趕緊趁此機會抹去了方才走向不太好的話題,沖上去密不透風地對他噓寒問暖,熱熱烈烈地把人迎回了自家的小院子。
誰料剛繞過回廊,一擡眼就看到背靠着大紅廊柱懶懶坐着的楚傾娆。
她的坐姿頗有些爺們範兒,一條腿屈着踩在廊凳上,另一條則搭在正坐在身邊的沙鷹的腿上,由後者揮舞着兩個小拳頭一下下錘着。而那條性命不可說的大黃狗,蜷縮着身子伏在沙鷹腳邊,正十分愉悅地夢會周公。
她微微仰着頭,雙眼似睜非睜,神情似睡非睡。長長地羽睫低垂而下,遮住了一雙動人而迷離的水眸,越發将整個人襯托出一種渾然而不自知的媚态。
聽到動靜,她睜開眼朝這邊看過來。由于剛睡醒,眼底還尚有些迷蒙,如同一隻慵懶的貓。
見是祈晟,那眼底的霧霭才漸漸散去,轉而變成并不陌生的嘲弄神情。
“哦,王爺回來了啊。”她揚起手伸了個懶腰,道,“抱歉哈,我這給人下了藥,渾身沒勁,就不起身向你行禮了。”
初一忍不住腹诽:說得好像你以前給王爺行禮過似的……
而楚傾娆話雖這麽說,卻又伸出一條腿踢了踢睡得正酣大黃狗,道:“齊剩,王爺來了,怎麽還睡着,快給他打聲招呼啊!”
這話的意思,顯然無異于“狗狗,兄弟來了,你怎麽能不迎接一下”。
躺着也中槍的大黃狗冷不丁被人踹了一腳,睡意朦胧地擡起腦袋看了看,不明就裏,很快又“啪”地一聲把腦袋重新伏下,繼續睡……
而對于她夾槍帶棒還暗含人身攻擊的話,也隻有涵養好如祈晟的,聞言才能照舊不惱也不氣,全然安定如山。不僅如此,他唇角依舊悠然地挂着那一抹淡笑,仿佛自己好心情根本不會因此而改變似的。
不僅如此,反而因爲什麽,而心情更好了……
楚傾娆一拳打空,反而吃了點憋,心頭略有不爽,隻暗想這人難道是抖M嗎?越被人罵反而越開心?
而初一盯着這歡喜冤家似的二人,忽然想到方才王爺對汝南王世子咄咄逼人的那番話,又不禁開始腦補:如此厲害的王爺,如果被更加厲害的娆貴妃吃得死死的,會是何種模樣……
想着想着,忍不住唇角浮現出明顯的笑意。
冷不丁被身旁的主子一記眼刀飛來,隻能生生憋了回去,趕緊轉頭對楚傾娆客客氣氣地道:“娆……姑奶奶,咱們原定的是在三日後出發,這日子就快到了,還請您早作準備哈!”說着往沙鷹那裏看了一眼,沖她點頭一個示意。
沙鷹會意思,乖巧答道:“嗯!已經開始準備啦!”
而楚傾娆卻對着祈晟翻了個幅度很大的白眼“哦”了一聲,不說話,該幹啥幹啥。
祈晟卻依舊噙着嘴角那抹笑,盯着她看了看,道:“三日後,便是本月的十日,還請娆貴妃不要記錯了日子。”
楚傾娆仰頭看天,心想這人什麽時候這麽啰嗦了,同樣一個意思還值得重複幾遍?
便沒好氣地道:“王爺您老人家大可放心,我這模樣就是想跑也跑不了,自然是乖乖地跟着您回去呢!”
祈晟聞言唇角再度上勾了些許,笑容越發明顯起來。卻什麽也不再說,隻舉步帶着初一徐徐離去。
楚傾娆舒展了四肢,仰頭重新靠回廊柱邊,懶洋洋地接受着午後暖陽的沐浴。
腦中隐約浮現出祈晟方才離去時候的那句話,以及那看起來顯然不懷好意的表情……下一刻,她如同被人踩着尾巴了似的,忽然坐起了身子,一雙眼也随之瞪圓了許多!
正給她捶着腿的沙鷹略略一驚,不禁疑惑道:“姑娘,你這是怎麽了?”
楚傾娆緩緩地轉過臉來,盯着她,神情有點複雜,“後天……就是十号了?”
沙鷹轉動着大眼睛,仔細地想了想,然後重重地一點頭道:“嗯!沒錯!就是三日後呢!”
楚傾娆隻覺得腦中響起晴天霹靂,頓時跟被抽了筋骨似的,百般無語地倒回了廊凳上。
尼瑪!尼瑪!尼瑪!
時間爲什麽過得這麽快!一轉眼就十号了啊卧槽!
難怪剛才祈晟那厮一臉欠抽的賤表情,還婆婆媽媽地跟她提醒日期來着,也難怪這幾天她整個人越發沒勁,幹什麽都提不起精神……
“十日”的意思,從某一種意義上來說,可以解釋爲十五号減去五天。
換句話說,也就是……離她每月固定毒發,急需男人的那個“望日”,隻剩下……五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