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外,妓子和恩客正你來往我的酬酢應答,歌台暖響,熱鬧非凡。而這閨房雖處在僻靜處,氣氛卻也是一片絲毫不輸給外面的火熱激烈,将那還算簇新的木床生生搖晃得吱呀作響。
直到一個男子的悶哼聲,伴随着女子嬌滴滴的隐忍呻吟齊齊響起後,房内才算驟然恢複了甯靜。
一片狼藉的床榻上,一條宛若凝脂的雪白手臂擡起,挽住身旁男子的臂膀,将自己的柔軟的嬌軀緊緊貼了上去。很快,一張女子的面容也從床的另一側現了形。
雖然雲鬓散亂,妝容失色,但卻也不掩那張面容裏的傾國之色。
這女子,正是醉仙樓中近來風頭頗盛的一名妓子——碧潇湘。
擡手扶了扶淩亂的發,她柔弱無骨地把尖尖的下颚搭在身旁男子赤裸的胸口處,用指尖在上面不緊不慢地劃着圈圈。
開了口,聲音裏卻帶着淡淡的怨怼,“公子近來對奴家如此冷淡,可是在别處有了新歡?”
那男子勞累了大半晌,原本正微微合着眼眸養神。此刻驟然聽了這麽一句話,頓時睜開了一對尖細的眉眼。
擡手攬住女子白皙細膩的香肩,他把人往自己懷裏摟了摟,叫屈道:“我的小祖宗啊,咱們相好了這麽久,你的意思我哪一次沒有滿足過?前兒不是剛花錢給你打了一副銀镯子麽,這又是怎麽了?”
碧潇湘輕哼一聲,道:“不過是一副銀镯子而已,算的了什麽?昨天尚書府的二公子可是花了整整五十兩兩銀子,給那夏依依定做了一支玲珑點翠銀鳳镂花簪子呢!論容貌,論姿色,那個賤人如何能跟比得過我?可她得了這支簪子,便成日戴在最顯眼地方,還故意從我面前走過,那模樣,别提有多耀武揚威了!這口氣,我真是咽不下!”她一邊說着,一邊用餘光瞥了身旁的男子一眼,同時低垂了眉眼,做出低聲嗚咽的模樣。
“别、别,你可别哭啊!”男子一邊拍撫着女子光裸的背,一面好聲好氣地哄她道,“不就是一根簪子麽?那玲珑點翠銀鳳镂花的樣式又算得了什麽?改明兒等我有了銀子,讓人給你做一支累絲嵌藍白琉璃珠的,好好打壓一下那什麽夏依依的氣焰!”
碧潇湘聞言,登時邊笑容如花,嬌嗔着越發往男子的懷中蹭了蹭,口中卻仍是低哼着道:“公子不是向來出手最爲闊綽,從不在乎銀子的麽?這回爲何要改明兒才有銀子了?”
“你個小蹄子,”男子擡手點了點她的鼻尖,狎昵笑道,“你要的東西,少說也得五十兩銀子,這錢難道随便說說便能從天上掉下來了?再說了,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了?你放心便是,不出幾日,我便帶着那簪子前來看你。”說到這裏,他細長如鼠的眉眼微微眯起,“不過那都是幾日之後的事情了,在那之前……”
話未說完,已經驟然翻身,把女子壓在身下……
*****
待到男子好整以暇地從醉仙樓中走出的時候,天色已經黃昏。日影西斜,橙黃的光将街道上寥落行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他抖了抖身上極爲華貴的錦緞衣袍,左右瞻顧一番,卻并沒有回府,而是徑自朝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這身價值不菲的衣袍穿在他身上顯得頗有些不倫不類,但在這個人靠衣裝馬靠岸的世界,到底還是将他的身份擡起了幾分。故而他走在路上的時候,那自我感覺也自然是格外的良好,仿佛自己才是汝南王府的世子,而非無名無分的養子。
不錯,這個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布鼓。
他走的雖然趾高氣揚,卻也小心謹慎,不免一步三回頭關注周圍的情形。誰料沒走幾步,卻足下卻驟然被什麽狠狠地絆了一下,“啪叽”一聲,摔了個狗啃泥。
那聲響極大,惹得路人頻頻瞻顧,有的女子甚至用衣袖掩住了嘴,無聲竊笑。
布鼓狼狽地爬起身來,彎腰将身上的塵土拍了好一陣子,然而饒是他将那雙細長的小眼睛眯到了極緻,卻依舊沒有看到足下有任何足以絆倒自己的東西。
難道他剛才還是憑空摔了一跤不成?
雖然不明就裏,他卻還記着自己有要緊事情要辦,便也不再流連,隻是拔腿匆匆朝街的那邊而去。
然而還沒走幾步,卻聽見身後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伴随着行人張皇失措的低呼。
有些莫名其妙地回頭看去,卻見人人都忙亂地朝兩旁躲閃,而道路的正中間,一條狗正飛快地朝這邊狂奔而來。
那狗體型碩大,站起來能有一人那麽高,且通體玄黑,獵豹一般兇狠。tqR1
布鼓站在原地,以爲是哪家的狗沒拴住,上街亂跑了,便也跟着讓到一側。
然而很快,他卻發現那條狗的目标……似乎是自己?!
慘叫着,驚呼着,他拔腿就跑。
于是,在衆人的注目禮下,一人一狗便這麽你追我趕地,朝着夕陽奔跑而去,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路人議論了半晌,便也不再留心,隻各自散去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這時候卻才現了身。
拍了拍一雙小手,沙鷹看着那男子落荒而逃的方向,撅着紅潤的小嘴,頗爲得意地哼了一聲。
這點小懲罰,隻算是她自己路見不平,洩洩憤而已。
至于主子的那一份……還沒來呢!
想到這裏,她咧嘴一笑,下一刻,小小的身形卻如電光火石般向前竄去,正是朝着布鼓離去的方向。
*****
布鼓給那兇狠的大狗攆着幾乎繞着整座亳州城跑了一圈,才總算是将那災星給擺脫掉了。
代價是……他那身華貴不凡,表明身價的衣服,生生地被死掉了一大片衣角。
也不知是怎麽回事,自己那衣角處竟然勾帶上了不小的一片肉!那肉,也正是自己悲慘遭遇的罪魁禍首。
今天還真是見了鬼了!
憤憤然地罵了一句,眼看着天就快要黑了,他無暇管顧其他,便匆匆地回到城中,徑自來到一家書坊外。
穿着粗氣推門而入,高聲道:“掌櫃的,在不在?”
裏面一個留着髯須,商人模樣的男子聞聲立刻迎了出來,慨歎道:“這位公子,你可來了!在下這些時日裏,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您能過來呢!”
布鼓之前雖然狼狽萬分,但見了這人一臉殷勤的模樣,舉止便又得意起來。
“好東西,自然是值得多等等的。”他神情倨傲地道。
“公子說的是,公子說的是,”書坊老闆連聲符合,與此同時又小心翼翼地道,“不知您那書稿……”
“既然來了,自然是爲了這件事。”布鼓道,與此同時已然從袖中取出幾張折得皺巴巴的紙頁,往桌上随意地一甩。
老闆接過小心展開,數了數而,卻面露難色道:“公子,怎麽……才這麽幾張?上次我們不是說好了,這次是給一本書的内容麽?在下可是連銀子都預先支給了您,三十兩,可不是個小數目了。”
布鼓随手拉了個椅子一坐,翹起二郎腿道:“上次說不作數!掌櫃的,這書稿有多值錢,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我可是打聽過了,現在整個亳州城裏,那‘清風明月公子’影印版的第一本手稿早就賣得幹幹淨淨!價錢都被炒得翻了幾番,還是有人願意出高價買呢!三十兩就想打發我了?沒門!你這個小破書坊若不是我這個稿子供着,早就垮了,哪裏撐得到今天?!”
老闆面露苦色,歎息道:“那清風明月公子,如今的确是炙手可熱。故而價錢什麽的,若是公子願意,還是有商量餘地的。”頓了頓,“隻是當務之急,卻是這個稿子……隻有這麽幾頁,也無法影印成書啊。”
“想要多的,再花錢買啊!”布鼓晃蕩着自己的一條腿,俨然一副無賴做派,“現在這書稿可是一頁千金了,我也不要你千金那麽多,就一頁一百兩銀子吧!”
“這……”老闆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一頁一百兩銀子,這也太……”
“不肯花錢就算了,”布鼓一身懶腰,站起身來,“反正這街上也不隻有你們這一家書坊,到處都在搶着要影印我這書稿呢,告辭!”
說着拔腿就走。
身後空白了片刻,卻終還是響起老闆遲疑的聲音,“公子且慢!容在下……再思量思量!”
“思量可以,但時間可不等人。”布鼓回頭看他一眼,道,“就一天時間,明天我帶着稿子來,出不出這個錢,掌櫃的自己看着辦吧!”
說完得意洋洋地跨出了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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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這布鼓不僅在外頭亂花錢養妓子,還用書稿敲詐勒索書商?”楚傾娆斜倚在美人榻上,聽完了沙鷹的彙報,面色微沉,道,“并且……拿的還是别人的書稿?”
“就是這樣!”沙鷹點點頭,想了想又道,“可世子殿下……他似乎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呢。要把事情告訴他,或者是汝南王麽?”
此刻時已入夜,屋内一燈如豆,在夜風裏隐隐躍動着。
楚傾娆眼眸在夜色中顯得黑沉如墨,沉吟半晌後道,“汝南王對布鼓固有偏愛,多半不會因此将他趕出府去,充其量隻是讓他不再跟着雲卿策而已。布鼓此人心地狹窄,睚眦必報,而雲卿策本就心懷仁善,又是初來乍到,萬事隐忍,就算是汝南王有心維護,隻怕總有些事是鞭長莫及的。”頓了頓,她道,“你我能留在王府的時日終歸有限,保得了他一時,保不了他一世。”
話音剛落,就聽一個聲音在門外道:“不僅要保一時,更要保一世……娆貴妃爲那汝南王世子,當真是操碎了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