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始料未及,被狠狠地吓了一跳。直到門内傳來祈晟探問的聲音:“怎麽了?”
趕緊回過神來,他不敢驚動自家尊貴的主子,便口裏說着“沒事沒事”,匆忙把門掩上了。
然後他凝視着面前搖頭擺尾的大黃狗,眯起眼,見對方沒有異狀,又朝旁邊一條腿,開始繞過目标慢慢地橫向移動……
正此時,旁邊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旺财!”
于是正處于精神高度緊繃狀态中的初一,又被吓得差點沒跳起來。待到定睛一看,卻見面前正站着個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極其水靈,粉面桃腮,一雙大眼睛更是如同清澈的湖泊,一颦一笑間,無不是波光蕩漾,惹人憐愛。身上穿着一件綠蘿裙,式樣雖然簡單,卻将那少女清新浪漫的氣息襯托得越發明顯。
初一緩了口氣,看着對方道:“你是汝南王府的丫鬟麽?這院子可是被咱們家王爺承包了,外人是不能進來的,趕快回去吧,回去吧!”
那小姑娘睜着一雙大眼睛,盯着他看了看,卻忽然咧嘴一笑,把自己的裙子給撩起來了!
初一本能地趕緊着臉,口中道:“姑娘,你這……這是做什麽?”
他雖然風流倜傥,玉樹臨風,才華橫溢,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但也是個君子好嗎!這個小丫頭年紀不大,這作風未免也太奔放了吧!
而那清脆的聲音卻沒有說話,隻道:“喂!”與此同時,旁邊還很配合地響起一聲狗吠,兩兩呼應。
初一腦中靈光一閃,仿佛忽然間明白了什麽……他松開了手,小心翼翼地看向對方,就見那小姑娘的的裙子下方,一條腿上正嚴嚴實實地裹着紗布。
“你你你……”雖然已經猜到了,他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着對方“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像樣的句子來。
居然、居然是他們剛才救下的那個小丫頭!
那丫頭之前滿臉黑泥,一身髒污,看起來瘦瘦小小,跟個小烏雞似的,怎麽洗白白之後就變得這麽……這麽……總之完全不像同一個人了!
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那小姑娘顯然是很受用,微微一笑,一雙大眼睛變彎成了月牙的形狀。
“是大哥哥救了我嗎?我是來謝謝大哥哥的!”她道。
這小姑娘雖然不過八九歲的年紀,卻格外早熟,行事作風像個小大人一般,既可愛又懂事的模樣格外讓人喜歡。
初一登時開心的跟朵花似的,也不顧上搶了另外兩位主子的功勞,便一拍胸脯道:“哈哈哈,舉手之勞,何須挂齒!你到底也是個小丫頭,沒事就别一個人出門了,不安全!”
誰知他這話說出來,那小姑娘卻垂下了頭去,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滿是黯然。
初一皺皺眉,正待一問究竟,卻聽隔壁幾步之遙外的房門被“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丫鬟走出來,對着他們一個欠身,道:“翠花姑娘請二位進門說話。”
話音未落,裏面那主兒又直接開腔催促了起來。
“人呢?滾進來!”
初一是見識過楚傾娆厲害的,更何況這位還有王爺罩着,得罪不得。故而裏面那聲音落下的瞬息,他已經腿腳利索地扯着小姑娘進了門。大黃狗見狀,也撒丫子緊緊跟在了後面。
“貴……翠花姑娘有何吩咐啊?”他一臉讨好賣乖的笑。
楚傾娆穿着簇新的亵衣,肩頭披着一件簇新的湖藍色暗花圖案外袍,正盤着腿坐在美人榻上。烏黑的發沒有梳起,正黑沉沉地散落下來,瀑布一般。唯一有點奇怪的是,那亵衣的領口拉得格外的高,幾乎都要勒住脖子了……
她背脊半倚在身後的窗棂邊,狹長的雙眸微微閉合着,不隻是在閉目養神,還是思索着什麽。模樣看起來慵懶中帶着些許妩媚,但總體而言,是難得的安甯和平靜的……
初一小小地松了口氣,一低頭,卻看到躺在地面上的一把椅子……
準确來說……這已經不能被稱爲“椅子”了,應該說是曾經組成過椅子的許多根木條……
他汗毛倒立,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而這時的楚傾娆,已經緩慢地睜開了雙眼。
她剛在幾個丫鬟的侍奉下,洗過一次熱水澡,雖然沒有宮裏那工序繁複的百花牛奶浴,但對于餐風露宿了好幾個月,又被折騰了大半個晚上的她來說……已經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了。
照理來說,享受過高檔洗浴之後,就該好好地睡上一覺。可是當她低頭朝自己身上一看的時候,原本的睡意頓時一掃而空!
然後她幾步奔到梳妝台前,對着菱花鏡看了一眼,越發覺得自己整個人快要變成噴發的活火山了!
尼瑪……祈晟你還敢更禽獸一點嗎?!
她的嘴角,她的下颚,她的脖頸,她的耳後,她的前胸……特麽的全都是吻痕!
難怪剛才給她洗澡的時候,那些還是黃花大閨女的丫鬟們個個面紅耳赤的,她還以爲她們是被熱水熏得有些暈了呢!
如果她現在有體力,一定沖到隔壁對祈晟狠狠地來一招“手撕鬼子”!可惜,她沒體力……
于是那些汝南王府的侍女,就在這位“苗姑娘”的吩咐下,替她取來了一把砍柴刀,然後眼睜睜地看着這外表十分纖弱普通的女子,面無表情抄起柴刀,一刀一刀把房間裏的梨花木椅子劈了……
每劈一刀,還伴随着一句她們不太聽得懂的但隐約可以猜測得到是罵人的話……
而那椅子分了屍之後,楚傾娆的火氣稍稍平複了下,見了初一恨屋及烏,卻還是有點不爽,故而此刻用眼皮撩了他一眼,視線卻直接繞過他,先瞅了一眼乖乖席地而坐的大黃狗,最後才将目光定格在了那小姑娘身上。
由于特工的本能,她不同于初一的神經大條,是格外善于觀察人的面目的。哪怕那丫頭帶着一張面具,她憑借着對方的眼神和舉止,也能準确地認出來,更何況對方之前不過是有些髒而已。
“你叫什麽?”一雙鳳目看似慵懶實則銳利地将對方打量了個遍,她道,“之前怎麽弄得那麽慘?”
小姑娘顯然很會察言觀色,雖然不知道楚傾娆的身份,卻也變得十分服帖,垂下頭,模樣乖乖地道:“我被家人賣去青樓了,他們……”
“他們逼你接客,你不從,就跑出來,然後被捕獸夾夾傷了腿是不是?”楚傾娆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
初一:“……”
小姑娘:“……”
楚傾娆稍稍活動了一下身子,道:“這套路太老了,換個路數編。”
小姑娘便沉默了,許久後,道:“其實……其實……我是逃婚出來的,我家裏……”
“你家裏逼你嫁給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你不肯,就跑出來,然後被捕獸夾夾傷了腿是不是?”楚傾娆面無表情地繼續打斷。
初一:“……”
小姑娘:“……”
“你編這種爛俗的劇情,還不如說你自己摔傷腦子失去記憶,什麽都不記得來得可信。”楚傾娆看着她揚了揚眉,“是打算再繼續編幾個,還是實話實說?”
小姑娘她咬咬下唇,徹底不說話了。
楚傾娆也不急,反而十分悠閑地端起一旁的茶盅,啜飲了一口,似是嫌苦,便禁不住微微地皺了皺眉。
這時候,小姑娘終于擡起頭來,看着她開了口。
“其實……”她緩緩地道,“我是個殺手,刺殺失敗,才受了傷。”
她說話的時候,已經完全褪去了方才那天真無邪,楚楚可愛的模樣。眉目沉凝,聲音穩重,還隐隐透出一點威迫的感覺來。
初一震驚了!什麽?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居然是個殺手?!
而楚傾娆反而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滿意的微笑。
這才是她要的實話。
她前世身爲特工,也經常執行暗殺的任務,對于同類,有着一種天生的敏感氣息。而這個小姑娘,縱然模樣再可愛爛漫,也終究無法掩蓋骨子裏那種同類的氣息。
楚傾娆在見她的第一眼,就有所覺察了。故而在車上,她已經将對方的手足經絡暗自摸索過一邊,心中了然,這肌理骨骼顯然是經過了特殊曆練,絕不可能是尋常的八九歲女童。
這也是爲何向來不是善男信女的她,會突然大發慈悲,要将這小姑娘救下來。
用八九歲女童做殺手,這的确是個絕佳的掩護,足以讓大多數人都毫無防備。或許日後可以派上用場。
楚傾娆定睛将她看了看,道:“你要刺殺誰?”
“抱歉,無可奉告。”小姑娘道,“我能說的隻有一句:那人和你們無關,大可放心。”
“果然恪守行規,”楚傾娆卻淡笑起來,道,“不過,既然你任務失敗,想來也回不去了。以後就給我做貼身丫鬟,如何?”讀作“貼身丫鬟”,寫作“殺手保镖”。
小姑娘震驚地看着她。
楚傾娆看着她的雙目,道:“你若想要留下,便向我保證你絕對的忠心。如若不能,你要離開,我也不會阻攔。”頓了頓,語聲忽然低沉了幾分,“隻不過,若你向我保證了忠心,最後卻背叛了我……下場,你會受不起。”
她聲音平淡的如同在談論天氣,但一番話中卻既有懷柔也有敲打,莫名地給人一種沉沉山嶽的壓迫感,就是在一旁圍觀的初一,聽了也禁不住冒出冷汗。
而那小姑娘沉着面色,和楚傾娆靜靜地對視着。許久許久,她忽然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如花的微笑來。一瞬間,又成了毫無心機的八九歲女童。
但她口中卻已經改了稱呼,極快地适應了自己的新身份,道:“奴婢日後任憑姑娘差遣!”
楚傾娆滿意一笑,稍稍做起了身子,卻忽然想起什麽,斜睨了她身旁的大黃狗一眼,問:“至于這條狗……它叫什麽?”
“旺财。”小姑娘道,與此同時有些擔心這條從小到大都跟着自己的狗,能不能爲新主人所接受。
但她似乎有些想得太多……
“公的母的?”楚傾娆的關注點卻完全在其他地方。
“公的。”
楚傾娆摸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那狗看。最後,直到那大黃狗都被看得極不自在,耷拉着耳朵躲到了自家主人身後時,她忽然露出狡黠的笑意,揚眉沖小姑娘道:“改個名字,就讓它也入夥。”